“啪”的一声,却是陈匡猛地一击石案,长身而起。
他学着孔丰平的样子,来来回回踱了数步。不断捋着胡须的手却不觉力气用得大了些,将一把平时他甚为爱惜的须髯扯下了数根,可他却仿佛浑没察觉,目光湛亮,神色激动:“好好好,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他一个转身,正好看到回廊那一头赵云的身影,脚步微微一顿。
赵云见他望过来,举手遥遥一礼,快步走了过来。
却不想陈匡顿了顿,转首向孔丰平道:“丰平也耽搁了不少时日了,此事虽仍待商议详细,令尊的事却是耽误不得。不妨明日一早先行动身,若是遇到难解之事,再由探山队报回。”
孔融弃城逃至衮州,择妻另娶,婚期早定,自然是耽误不得。
王妩挑挑眉,她本是背对着赵云的方向,此时突然若有所感地回头。从她这个方向看去,正好看到那熟悉的高大的身影转过曲廊的转角。
孔丰平向王妩长长一揖:“待齐到衮州境内,还要向青州借取海盐一用。”
王妩正在看赵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倒是陈匡点点头:“海盐一路,花费钱粮数额巨大,有此支持,确实更容易获取衮州百姓的信托,再加上你的身份,也更能令衮州掌事之人放心。”
孔融在衮州娶妻,又有什么比他的儿子前去投奔父亲更令人相信的?而他的儿子之前流落青州时,又凭借着自身的数算之能,与青州盐商有所交情。到衮州之后,出于顾念旧交也好,施展所长另谋出路也好,转而经商。想来,就算是谨慎多谋如荀彧,也不至有什么怀疑。
孔丰平此时也看到赵云了,向陈匡道了一声“正是”,又向王妩告了一声罪,正要提步迎上去,不妨却被陈匡拦了一下:“既如此,趁今日,更当好好与你母亲作别。”
竟是用上了长辈的教训口吻。
孔丰平只一愣间,已然身不由己地被陈匡从赵云面前拉走。
王妩自然明白陈匡的“好意”,脸上微微泛红,咬了咬唇。
抬眸却看到赵云面带不解地看着陈匡和孔丰平的背影,转而又满面疑惑地望着她,不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将之前那一点羞涩悸动之意一扫而空。
眼前的女子娇靥如花,面颊红润,肤若白瓷,丝毫不见清瘦憔悴的模样,显然这两个月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两个月来一根一直紧紧绷在心口的弓弦慢慢放松下来,笑容从赵云的眉宇眼底溢出来,温暖如阳光。
曲廊还是那条曲廊,却因站在廊上的人,变得格外顺眼。
王妩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陡然停在他空荡荡的腰侧,脸色微微一变:“你来见父亲,竟还要你解剑?”
这两个月来,公孙瓒的伤情不断反复,人也是时昏时醒,寡恩暴戾的性子愈发不可收拾起来,即使他现在这个样子,也始终不肯将带来青州的兵马尽数交给长子公孙续。王妩更是乐得以他榻前始终有军医将士为由,避在后院,眼不见为净。
因此王妩看到赵云风尘仆仆,而一直悬在腰间的青釭剑却不见了,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公孙瓒身上。
赵云闻言淡淡一笑:“我出徐州时恰遇郭奉孝,便托他完璧归赵,将此剑送还曹公。”
“送还曹公?”
王妩一愣,却于一瞬间明白了赵云的想法。
在她的认知中,这把剑本就是赵云之物,是以不管是怎么来的,自然是放在赵云身上才是最好。
却忘了这把剑正是郭嘉布局的伊始。
赵云知道王妩一向很喜欢这把剑,此刻见她面带惋惜之色,眉峰微动,豪气干云:“你若喜欢,他日战场之上,我再夺了回来就是。”
再夺了回来,便算不得曹操之物了。
王妩知道他的意思,却摇了摇头:“算了。我只喜欢配在赵子龙身上的青釭剑。没了赵子龙,青釭剑就算有碎金裂山的锋锐,也不过是个死物。”
抬眸浅笑,眼中映着赵云的身姿,仿若有光华流转,仿若洞悉了世间一切,万丈软红,明玉锦绣也好,神兵利刃也罢,皆是死物,哪里及得上眼前的大活人?
赵云双眼湛亮,似有星辰粲然。
王妩眨了眨眼,又走进几步,隔着曲廊的围栏,向他微微扬起下巴,伸出一手:“拿来。”
“什么?”赵云一个笑容方才展开一半,顿时错愕。目光落到她向上摊开的洁白的手掌上,手指纤长,掌心微红。
青釭剑确已给了郭嘉……
王妩又眨眨眼,一脸诧异:“前几次我随你东奔西跑也便罢了,这一回一别两月,你不会告诉我,你就一点都没想到,回来时要带些什么给我,哄我高兴一下罢?”
“啊?”
那个镇定自若,威风凛凛的阵前将军一脸诧异,呆呆地盯着她的样子好像她的脸上开出了一朵大红花。
捉狭的笑意如星光般细碎粲然,浸透那一副清婉又清傲的眉眼。澄黑如墨,明澈通透,宛如出世的精灵,鲜活灵动,说不出的灵动娇美,纯澈明净。
赵云这才恍然。
王妩踮起脚,隔着曲廊凑过去,作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在他肩头拍了拍:“我来教你,下次你若再忘了,大可理直气壮地说,你带了个毫发无伤的赵子龙赠我为礼。”
想到高高大大的赵云在头上打了蝴蝶结扮作礼物的模样,王妩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清脆的笑声洋洋洒洒和枯叶一同在空中打旋,却在片刻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