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谐首先发现了刘远的改变。
如果说昨天刘远还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那么今天的刘远明显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镇定和自信。
宋谐有点惊讶,但并没有多问,多年的官宦生涯让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应该闭嘴。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刘远端端正正对他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郡守为何如此!”宋谐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跟着跪倒。
“我是诚心向宋先生道声不是的。”刘远望住他,一字一顿道,“先前我因心存疑虑,奉先生为师,却未能全然信赖先生,此是我的过错,所以特地向先生赔不是,希望先生能原谅我!”
宋谐的嘴唇阖动了两下,以他的口才,竟然也有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双手按在刘远的臂膀上,用力想要扶起他。
“……郡守言重了,何至于此?”
刘远顺势握住他的手,诚挚道:“想当初,我请先生留下来辅佐于我,为此信誓旦旦许下诸多诺言,实际上对于先生的意见却置若罔闻,屡屡没有听从,这是我的过错。”
听到这段话,宋谐终于动容了。
起事以来,想当皇帝的人比比皆是,想自立为王的人更是不在少数,刘远不是唯一的一个,更不会是最后的一个,他的出身很低微,这常常成为阳翟那些世族口中的谈资,他也没有什么令人惊艳的大才,别说跟战国诸子百家相比,可能连竹简上的字都认不全,但这样一个人,却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点。
不可讳言,宋谐之前虽然也答应辅佐刘远左右,但在他内心深处,却总抱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心态在旁观刘远,即使对方没有认同或采纳自己的意见,他也没有努力去劝谏对方,因为宋谐总是认为,即使这个天下终将被一个新的王朝来统治,又或者说回到秦灭六国之前的割据局面,刘远也不会是胜利者之一。
但是现在想想,他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一个能够正视自己的短处,并且具有包容别人胸襟的人,怎么会没有人君之象?
宋谐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陈胜吴广等人,也没见过自立为王的其他六国旧贵族,但是他敢打赌,那些人当中,也许没有一个人具备刘远的这个优点。
“若说郡守有错,我亦有错。”宋谐也放□段,开始反省。“虽说郡守抬爱,尊我为先生,我却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在出兵援救周文的事情上没有坚决劝谏,以至于郡守受其所累,难以决断!”
宋谐肯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他是诚心想要修补与刘远之间的关系。
刘远笑了,这个颍川郡守简直像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他头上的,在那之前他没有接受过一点当官的基本培训,而宋谐同样也还没有适应幕僚这样一个角色,不管是谁,他们都在慢慢地摸索和学习,中间难免会有摩擦和阻隔,但是现在能说开来,就意味着一切都能冰释前嫌。
每个人都不是天生的主角,不可能王霸之气一开,所有人就立刻臣服,如果没有刘桢那番话,刘远未必能这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但是现在,在宋谐看来,这位郡守已经不复往日的犹疑焦虑,如今在他身上所能看到的,更多是从容与自信。
而这正是一个领导者所应该具备的东西。
经过一番长谈,两人彻底消除了嫌隙,宋谐这一次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辅佐刘远,将自己绑上这条姓刘的船了,他道:“敢问郡守,大郎的婚事是否定下来了?”
刘远现在也能拽几句斯文话了,就道:“犬子不才,尚未婚配。”
宋谐笑道:“郡守先前曾言,欲结刘宋两姓之好,未知此话是否还有效?”
刘远大喜,忙道:“有效,自然有效!若能得先生佳女,是阿楠几世修来的福气呢!”
宋谐拱手笑道:“郡守言重了,大郎我也是见过的,此子心性疏阔豁达,颇得郡守真传,当也是我宋家女的福分。”
二人相视一笑,亲事就此定了下来,虽然只是口头要约,但以两人的身份而言,如无意外,基本也不会有什么变动了。
待到安正与许众芳陆续来到郡守府议事,他们便发现宋谐和刘远之间仿佛多了一层前所未有的默契,氛围也比以往更加和谐了,简直可以称得上和乐融融。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许众芳以眼神问安正。
我怎么知道?安正白了他一眼。
没等他们用“眉目传情”进行更深入的交流,就听见刘远道:“我决意不发兵救周文。”
短短一宿,刘远就下定决心,而且宣布来得如此突然,语气也如此坚决,似乎毫无转寰的余地。
许众芳吃了一惊,也顾不上揣摩刘远和宋谐之间的氛围变化,忙问:“大兄,这是为何?”
刘远道:“我已仔细考虑过,周文此仗败象已露,即便我们现在驰援,只怕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倒不如屯兵固城,坚守阳翟,秦军若是打不过周文部,那是最好,若是周文一败,秦军十有八九便要东进,届时我们以逸待劳,与秦军一战,未必没有胜算。”
宋谐拈须点头表示赞赏:“郡守所言甚是,如今天下大势如此,颍川郡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或迟或早都要卷入战争,既然如此不如早作准备!”
安正本来就是站在宋谐一边的,三对一,许众芳孤掌难鸣,再说刘远已经作出决定,他多说也无益,就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