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山风微寒,万籁俱寂。
宋辛夷双掌合十,跪于佛前,口中念念有词。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
沈江蓠去世的消息传出数日,宋辛夷每日在佛前持诵往生咒不止。她以为青灯古佛前,对生死已然看淡。然而突如其来的死亡仍有一张狰狞的脸。
她们从前做闺中女儿时,没有祁年,没有萧栖迟,真是无忧亦无怖。
而现在,一人入了佛门,一人往生。杀人者,是谁?是造化弄人,还是心魔难灭?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他们有翻云覆雨的手段。
而凡人只能参拜。
“咚,咚,咚……”山门乍响。
已经昏昏欲睡的小尼姑突然清醒了过来,转身向外去开门。浓重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夜枭会在此时转动眼珠,寻觅未知的恐惧。
小尼姑跑到一半,突然想起半夜三更,谁会此时来访?!莫不是……她伸向门锁的手逐渐变得抖抖索索。
“谁?”
“故人来访。”
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小尼姑放下心来,暗道这时候来客,又一时半会不得睡觉了。
吱呀一声,门扇打开。门外立着一个身披斗篷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年纪,身后跟两个下人,一男一女。都是俗世中人最寻常的打扮。
小尼姑赶紧迎了进去,安置三人在厅中等候。她则入内去请宋辛夷。
宋辛夷从蒲团上站起,理了理衣襟。到底是修行过的人,听见有人夤夜而来仍是不慌不忙。她缓步外出。厅中灯光不是晃人眼的明亮,但也不昏黄。她看得清清楚楚,来人站立厅中,长眉凤目,不是沈江蓠却是谁?
心头一震,宋辛夷疾步上前,一把抓住沈江蓠的手,问到:“你是人是鬼?”
沈江蓠没想到宋辛夷如此问,不禁一笑,说道:“你看看我的影子。”
灯光下,三道被拉长的黑影。
宋辛夷也一笑:“我……”,倒不知说什么好了。拉着沈江蓠在椅子上坐下,眼眶立刻就湿了。突然又在沈江蓠身上结结实实摸了好几把:“当真活着?”
沈江蓠痒得笑起来:“活得好端端的。”
“那你的葬礼,还有江中女尸?”
沈江蓠端起小尼姑送来的茶,喝了一口,才道:“都是假的,我事先安排的。”
她为萧栖迟挡那一箭,她说那些话,她当众坠楼,乃至事后面目全非的一具女尸,说是金蝉脱壳也不完全正确。
射箭的侍卫是她的人,挡箭是故意为之,再说出那样的话,惨死江中。为的是在萧栖迟心里恨恨划上一刀。要他尝一尝自己受过的切肤之痛。
既然他心中有两意,既然他怀疑自己要夺他的江山,那么就让他亲眼看看自己是如何为他所伤,为他而死。她要在他心上捅一个血窟窿。要他在负疚与自责的梦魇中不得救赎。她的血滴在他的心头,烙下永世的疤。
“陛下怀疑我谋反,我不过诈死以求脱身。所以,我仍在世这事情对谁都不可说。”沈江蓠叮嘱宋辛夷。
“他怎可能怀疑你?如今天下皆知皇后薨,陛下痛不欲生。”
沈江蓠冷笑了一声:“他以为我以死明志。”
“今夜来,是有事相求。你这里隐秘,我想暂赘日,待风头一过,我打算南下觅一个栖身之地。还有,待我走后,你设法给我父亲通个信,告诉他我还活着,此消息再不可使第三人得知。为以防万一,我现在不便与沈府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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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江蓠在庵堂里住了一月有余。祁府中人竟丝毫没有发现异常。跟随她的两个人时常出去打探消息。每日回报京中动向。城门若何,巡守若何,城中流言若何。说皇后丧葬豪奢无比,陛下亲为守灵,整日不出。
沈江蓠似乎已经不为所动了。
有时,那两人也会带来一些书信。
这次她是真的要从永通钱庄退出了。当日她捏造身份与蒋久尚合作,背后掌控钱庄。这一次退出,换了银票,就是她以后立身的根本。
早在设计脱身之前,她已经向蒋久尚透露转手的意向。蒋久尚也在为之寻找买家。只是买卖太大,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选不太容易。
只有这一处产业是萧栖迟不知道的,她还能变卖了带走,其余店铺、庄子皆是明面上的产业,动不得。
这一笔也够一世逍遥了。
直到霜降过后,事情才终于尘埃落定。
宋辛夷每日打坐之外,会与沈江蓠聊聊天。这几日看她神色不同以往,想是事情已了,打算走了。
她不担心,就单单凭这诈死脱身的手段,她也清楚明白丝毫没有担心的必要。从前都做女孩儿时,只知道她有些计谋,没想到亲眼看见她长成这样强大的人。她相信,不管去哪儿,沈江蓠都会好好儿的。
沈江蓠终于道明了辞别之意。她几乎没有行李,只有跟在身边的两个人,还有包袱中上百万两的银票。另有一半约定一年后再去钱庄南边的铺子提取。
走的那日,京中下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将阡陌巷道,高墙黑瓦,前尘往事,驹覆盖。
丫鬟绿竹撑开油纸伞扶沈江蓠上车。宋辛夷只送出山门,就红着眼回去了。
显然会武功的南无正在前赶车。马鞭扬起又落下,马背上细小的雪花被震落,一架车很快消失在白茫茫之中。
受过的伤,施予的痛,在沈江蓠心里,就此两清。只是皇宫之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