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树丛突然响起一阵窸窣声,疏桐转回身去,却是韩青拄着木杖走了过来。
月色下,他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一身灰袍在树荫下也变得深谙,乍一眼望去,那挺直的肩背修颀的身型,令她看得有些愣怔。
“舒姑娘,我替萧兄向你道歉。”
这沙哑低沉的嗓音,令疏桐的心也跟着一沉。她摇头苦笑道:“何须致歉?我不过是生自己的气罢了。”
韩青走至近前,静静看着疏桐,似犹豫再三道:“不知在下长得像何人,会令姑娘这般烦恼?”
没料到韩青会如此询问,疏桐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王墨究竟是自己的什么人?她自己也答不上来。曾经以为是他的侍妾,其实两人却并无夫妻之实。
韩青皱眉道:“莫非那人是姑娘的仇家?”
疏桐一怔,随即便道:“韩先生想多了,他只是我家公子罢了。”
韩青握着木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沉默片刻,他又抬首笑道:“不是仇家就好。先前见姑娘那般盯着我,令我有些心虚。”
“先前是我失礼了。其实,仔细看来你们并不相像。韩先生长得仪表堂堂,待人又坦坦荡荡,不似我家公子那般,那般……”
疏桐顺口想说“阴险狡诈、居心叵测”,可话到嘴边,心下一痛,终究是说不出来。
韩青却郑重了脸色道:“仪表堂堂的,应该是石兄和萧兄吧?我们村里的姑娘们都说我长得俊美,貌胜潘安,颜比乐广呢。”
潘安?乐广?疏桐原本还心下难过,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舒姑娘不信?”
怎么能不信呢?潘安乐广他们都老了,和这张面皮至少还平整的脸相比,确实没法比了。
疏桐忍笑道:“自然相信。不知韩先生是哪里人士?”
“我是东海郡郯县人,不知姑娘可曾去过?”
疏桐摇头道:“我生在洛阳,去得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在汝州开染坊的大伯家。”
“这昆山之行,却比汝州要远得多了吧?”韩青笑道。
“呵,我都忘记了。这趟西北之行,是我长这么大,走得最远的一次。”
“这也是我走得最远的一次。”
疏桐诧异道:“韩先生做向导的,居然也是第一次来?”
韩青笑道:“做向导也是有第一次的。正是没经验,所以才会大意受伤瘸成这样,让姑娘见笑了。”
疏桐这才想起韩青是拄着木杖在与自己聊天,当即抱歉道:“韩先生今日才能下地,站久了会很难受吧?”
韩青脸露尴尬道:“好像。是有一些。”
疏桐回头瞥了眼人语熙熙的篝火堆。对韩青道:“那韩先生先回营帐歇息吧。”
“好。”
韩青说罢。却并未离开,疏桐正觉诧异,便听他道:“我看姑娘一路郁郁寡欢,有句话想转赠姑娘。”
“韩先生请讲。”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疏桐蓦地怔住。这是在雀离大寺那日,高僧白延说给自己的话,他怎么会知道?!
心跳倏忽加快,疏桐手抚胸口转过身去,视野里正是韩青拄杖前行的背影。那张脸和嗓音虽是全然陌生的,这道寂黑清俊的背影,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等等!”
那道背影停了下来。
疏桐的嗓子有些发干,她咽了口口水,才又抿唇道:“你是究竟是谁?”
韩青转回头来。脸色郑重道:“在下韩青。舒姑娘还有何指教?”
疏桐怔了怔,追问道:“‘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你如何知道这句话?”
韩青笑道:“这不过是《黑氏梵志经》中的一句经文,对佛学稍有涉猎的人便都知道。姑娘不知道么?”
疏桐确实不知道。这些年虽然佛教在民间十分盛行,但在她所接触的洛阳贵族家庭中,更多的是信奉道家的颐养生息之法。而对于她来说,除了仇恨,不管是佛学道法,都不曾留过心。
目送那道熟悉得令她心痛的背影朝营地走去,疏桐揪紧衣袍的指节渐渐发白。自己是种下心魔了么?为何会越看他越像王墨?
王墨拄杖经过火堆时,萧白朝他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王墨无奈笑笑,转身朝帐篷走了过去。
刚走进帐篷,萧白便端着牛角樽追了进来:“子夜,你不是应该给我道声谢么?”
王墨放开木杖,费力在床褥前坐下,待将一双有些木僵的腿慢慢伸直了,才又抬头道:“道什么谢?”
“我帮你制造了这独处的机会啊。今夜月色晴明,晚风清幽,孤男寡女,郎情妾意……”
王墨打断道:“原来萧兄还有这当月老的爱好?”
“路途这般无聊,总得找些乐子啊。”萧白蹲下身,将牛角樽递给王墨道,“喝一盏,暖暖身子?”
王墨摇了摇头,侧身从褥垫下取出布包,拿出里面的乌木髻,挽起裤腿,又开始针刺双腿的穴位。
“你是个很无趣的人。不爱饮酒,不爱食肉,若不是知道你还有个喜欢的女人,我真要觉得你是白活一世了。”萧白仰首饮尽樽中酒液,起身道:“看你忍得这么辛苦,不如我去告诉她原委?”
“不可。”王墨急切抬起头来,一脸坚持。
萧白笑道:“莫非你喜欢上了这种勾引‘寡妇’的感觉?”
——“韩先生长得仪表堂堂,待人又坦坦荡荡,不似我家公子那般,那般……”
回想起疏桐先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