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成都王司马颖离开帝都的日子。
疏桐去福瑞苑请安时,常氏正在玉荷的服侍下更衣梳妆。疏桐将头一日她和王墨去谦词楼会见石拓之事,按照王墨的要求略去了一些枝节后禀报了一番。
常氏听得极为认真,待疏桐说罢,她便皱眉道:“子夜竟然要你学琴?”
疏桐垂首道:“四公子在石公子面前说奴婢是他喜爱奏琴的哑巴师弟,为方便再与石公子会面,故而要求奴婢在两月之内学会奏琴。”
“我想不明白,老爷究竟为何一定要得到那张叫‘绝响’的古琴?”
常氏映在镜中的眉头皱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在她不知觉间便深刻了许多。疏桐不由得有些感慨,不论她在这张脸上花费多少银子,那些驻颜丹、百花露、羊乳膏都掩盖不住岁月的刀痕。
“奴婢也曾问过四公子,他说同为四大名琴,‘焦尾’贵在音色悦美,‘绝响’贵在经历传奇。两相比较,自然‘绝响’更值得拥有。”
常氏抬首整了整堕马髻上的金钗,摇头道:“过了这些年,他竟还没放下那段心结……”
常氏说的“心结”,是王恺斗富输给石崇之事。白蜡作柴,麦糖刷锅,陈锦为幛,以椒泥墙,这类官僚间攀比奢靡的荒唐之事,在疏桐刚进王家时,并未少见。只是时隔这么多年,王恺图谋古琴“绝响”,若单单解释为斗富心结,却多少让人有些费解。
整理好妆容,常氏站起身来:“今日本是蕙儿的回门日,可王爷偏偏定在今日离京,毕竟青竹、秀梅几个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你就随我一道去建春门送个行吧?”
疏桐忙忙答应。却刚与常氏一道走出福禄院,便碰上了阿荣。阿荣给常氏请安后,便对疏桐道:“疏桐姐,公子正四处找你呢,说是要让你和他一道去建春门为蕙小姐送行。”
疏桐抬眉为难望向常氏:“夫人,这……”
“呵,看来我那瓶药没白给啊。这才几日,他就离你不得了?”常氏一声轻笑,随即道:“总归都是去建春门,你就和他一起去吧。”
疏桐返回清梧院时,王墨却没有半点要出门的样子,还穿着中衣坐在书桌前翻阅一堆发黄的书卷。
“公子不是说要去建春门送行么?怎么还没更衣?”疏桐诧异问道。
“这不正等你为我更衣么?”王墨头也不抬道。
作为他的通房丫鬟,侍候他梳洗更衣,却是再正经不过的事情了。疏桐愣了愣,转身走进内室去替他挑选衣袍。
“公子准备穿哪件……”疏桐一打开衣橱,嘴里的话便自然打住了。这设有檀香熏笼的衣橱内,整齐叠放着一色青灰的外袍。唯一的区别,只是因洗涤次数不同,而呈现出些微的浅淡色差。
“公子的衣服,为何都是这个颜色?”疏桐回想起来,这些天来还一直以为王墨没换过衣服,却原来所有的衣服都是一个颜色。
“桐儿觉得这个颜色不好看?”王墨头也不回道。
疏桐摇头道:“我只是奇怪,再好看的颜色,公子这样日日穿着,不会看腻么?”
“选择是件浪费精力的事情,若只有一个颜色,就省事省心了。”说罢,王墨从桌前转回头来,看着疏桐道:“我是个有执念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就难以更替。”
“那公子最初为何要选这个颜色?”被他深黑的眸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疏桐转身取出一套袍子,带上衣柜门,垂眸朝他走去。
见疏桐走近,王墨丢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就着疏桐捋开的衣袍,一边伸手穿衣,一边道:“行走山野间,这个颜色与四周的草木最为协调,不会刺激招惹林中的毒蛇猛兽。”
疏桐听得一愣:那王寺村也是个凶险的地方?
见疏桐发愣,王墨自己捋过衣带在腰间系好道:“对了,我替你给青竹备了件礼物,你看看合适不?”
王墨转身将桌上一个用锦缎包覆的木盒递给疏桐,疏桐打开看了看,里面都是些包装精致的胭脂水粉。没料到作为主子的他,还想着替丫鬟的奴仆朋友准备礼物,疏桐有些不解。
“我说是要送女孩子,惠和堂的女掌柜就推荐了这些东西。”王墨专注看着疏桐的表情,忽而勾唇笑道:“不用致谢,我们如今有交易,这算是礼尚往来。”
一听王墨提到惠和堂这个京城中最有名的女子饰物店,疏桐心里便有些起疑:这些礼物,原本就是他想送给青竹,托自己的手来掩人耳目的吧?
疏桐抱着礼盒跟着王墨走出清梧院,门外早已停着一辆油壁车。两人上车之后,王墨便命车夫全速赶往建春门。
听着马蹄奔跑的“哒哒”声,王墨突然道:“我看桐儿还得学学骑马,马车的速度可是慢得太多了。”
“骑马?”正盯着礼盒发呆的疏桐诧异抬头道。
“你要在石拓面前扮演我的小师弟,光会弹琴不行,男人得学会骑马……”王墨看着疏桐,寻思道:“明日我去东市替你选匹骑乘马。”
疏桐皱眉道:“也是两月内必须学会?”
“骑马这种事,两日就该学会了。”
疏桐望着王墨毫无通融的表情,垂首强制压抑着自己想把礼盒砸向他的冲动。
待王墨和疏桐赶到建春门时,王恺、常氏和王家的其他子嗣早已等候在城门外的驿道一侧了。而道路另一侧,也首尾相接的停满了华盖马车,想必是与司马颖交好的其他官宦前来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