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仗势欺人的例子并不鲜见,只是这一次竟落在了一向和善厚道的徐氏身上。疏桐握着徐氏的手,劝慰一番后,将那袋银子又塞回了徐氏手中。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同情起我这老妈子了?”徐氏不悦道。
“徐妈误会了。这包银子算作我的份子钱,等你以后在长安的生意兴隆了,我就按利息加倍讨还。”
徐氏这才点头道:“也好,有姑娘这份心,我一定好好经营店子,争取把长安达官贵人的衣物都包了。”
想着徐氏明日就要启程,家里还有许多要收拾整理的事务,再托她去给石拓传话不太妥当,疏桐便只字未提此事。
疏桐在院门口刚送走徐氏,王墨的马车便回来了。
“那个婆子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下了马车,王墨望着徐氏的背影问疏桐。
“她就是‘慧中坊’的徐老板,公子上次见过的。”疏桐的语气透着淡淡的感伤。
王墨瞥她一眼,笑道:“原来是她!她是来跟你道别的吧?”
疏桐一惊,倏忽转头看着王墨:“公子,你如何知道?”
“听人说她四处传播城里有贵族女子‘采阳补阴’的谣言,最近被官家盯上了。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些有辱圣听的话,倒是少说为妙。”说罢,王墨转身进了清梧院。
望着王墨衣袂飞扬的青灰背影,疏桐惊疑不定。“采阳补阴”这个话,还是王蕙出嫁前,有次她和秀梅去绣坊取衣料,大家谈论绣坊隔壁那家客栈的少东家失踪案时,徐妈随口说的一句笑话而已,怎么叫“四处传播”?都时隔这么久了,李京事件后,便再没听人说起,怎么官府会揪住这个小事不放?
想起李京,疏桐突然记起她陪王墨去李京家探案归来,在马车上她曾提到“采阳补阴”,王墨问她听谁说的,她当时支吾说是听绣坊徐妈说的,他当时还说“她没准儿说对了”……
回忆至此,疏桐顿时惊住:慧中坊变卖之事,莫非与他有关?!
只是,徐氏和他除了那次订制衣物有过接触,平时并无往来,她想不出王墨对徐氏出手的理由。
为提高济生馆的声誉,入秋后,王墨在全国各地上百家济生馆中同时推出了惠民活动。九月初九这日,济生馆不但免费替六十以上的老人诊病,还替老人们准备了养生滋补的方剂免费发放。
随着西北几家分馆的开业,济生馆内的医药师数量明显不及往日。活动这日,医馆内十分忙碌,见疏桐的病也养得差不多了,王墨就让她到医馆和孙果儿一起,替老人们发放养生酒和长寿汤。
从辰时开始,济生馆门前就被围得水泄不通。看着老人们争相索要抢夺免费赠送的方剂,疏桐在惊叹洛阳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老人的同时,也担心这些老人会不会在拥挤中跌倒踩伤。
在轮换着进后院喝水时,疏桐便将自己的担忧说给王墨听。王墨正坐在一株枝叶浓密的槐树下盘算账册,听了疏桐的话,他头也不抬道:“有跌倒踩伤的,抬进医馆就是了,反正今日是免费诊治。”
听了这句冷血到极致的话,疏桐一时怔住。
见疏桐半晌无语,王墨抬起头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世人总是想不明白这一点。若真有人跌倒踩伤,那也不过是他们为贪婪应该付出的代价。”
“公子身为大夫,就没有一点仁爱之心么?”
王墨笑道:“桐儿觉得我应该怎么体现仁爱呢?每日都免费为人诊治,还是每日都为他们免费赠送方剂?”
“此刻外面有那么多老人顶着烈日在排队等着医治,公子明明可以去帮忙的,却只顾坐在这里盘算账务,公子此番模样,到更像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
“我对治病救人没兴趣。”王墨打断疏桐的话,随即又埋头开始理账。
看着眼前这张冷漠无情的脸,疏桐叹了口气,转身往门口走去。
“用医术救人,穷尽毕生精力,所救之人也极其有限。我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令人感觉沮丧无力的事情上面。”
因为救不了更多的人,所以选择不救。这是什么歪理?善小不为,这分明就是商人才有的算计思维!疏桐在心下一番鄙夷。
“小医者,疗人体肤;中医者,治人体魄;大医者,起死回生。其实,大医也不是医者的至境,真正的大医,应是疗治天下,活命苍生。”看着疏桐那道透着失望的背影,王墨仰首望着光影斑驳的树冠,幽幽叹道。
疏桐停住脚步,惊讶转回头去。一缕日光穿透树冠,投照在王墨微微上仰的脸上,那轮廓分明的五官,竟是格外俊朗轩昂。他,和片刻前冷漠无情的王墨,是同一个人?
疏桐愣怔间,王墨已垂下头来,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一对上他深沉浓郁的黑眸,刹那间,疏桐竟有种眩晕的感觉,她慌忙转首避开。
一直忙到戌时,济生馆内准备的免费方剂全部发放完毕,疏桐和孙果儿才口干舌燥、腰酸腿软的返回后院歇息。
听孙馆主说,王墨早已从后院离开济生馆,去谦词楼宴请廷尉府的一帮官差了。疏桐辞谢了孙馆主留她同用晚餐的邀请,乘坐医馆的马车回了清梧院。
一到清梧院,阿荣便迎出来道:“疏桐姐回来了?有位姐姐在院中等了你半个下午了呢。”
疏桐听得心里一慌,急急走进院子,果然便见那日在“慧中坊”遇到的翠裙女子静坐在游廊的花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