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骑在马上听到仙乐的官员罗飚,便是在座官员中官职最显赫的,官拜五军都督府右督,理应由他开口先说。只见他神色有些郝然道:“微臣得的是两句打脸的话儿,不过说出来搏君王一笑罢了。”熙成帝起了兴致,不免问道:“什么话儿?竟叫你这罗铁胆难以启齿了?”
罗飚讪讪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家之祸。”众人皆会心一笑,都是知道这罗都督的家事,这罗都督有两个儿子,倒不是十分纨绔,只是大儿子是个诗酒fēng_liú的人物,平日最喜赌博吃酒、游荡优伶,又爱上台串些生、旦的风月戏文。二儿子虽是娴于弓马,却是个爆碳脾气,常一言不合就与人动手。熙成帝也素有听闻,不免笑道:“这仙人竟是神机妙算了。天下再没有事情他不知了么?”
又有大臣出来禀道:“当时臣正捧着一方堪称稀世奇珍的端砚赏玩,却蓦然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道‘百年人生如游鸥,该撒手时须撒手’。微臣当时听了打了一个激灵,由不得手一抖,竟真的将这端砚撒手抛了出去。待臣要扑上去接了那砚台,却忘了前头是个书案,囫囵被绊个了倒栽葱,那端砚也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嗳呦,可把臣心疼的。”
熙成帝其时正在喝茶,听了此话,差点把茶水喷出去,旁边的内侍见了忙把漱盂端到熙成帝面前,让他把茶水吐出来了。熙成帝笑骂道:“你这老货,还是这么促狭。”这老臣只嘻嘻笑着跪倒请罪,这熙成帝倒是不在意,只是抬手将袍袖一摆,便让他起来了。
熙成帝望着另一位老大人黄炳忽地一笑道:“怪道你今日上了告老致仕的折子,可说说你昨日听到了什么?”黄炳风干得像是福橘皮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道:“臣听见的不过是《周易》上的一句话儿,‘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想着臣是到了风烛残年的年纪,狠该空出缺位以待贤能。”熙成帝听了,有些不悦:“你才许多年纪,竟说这样的丧气话儿?”老大臣笑道:“微臣已近古稀年纪。”熙成帝叹道:“罢了,此事再议罢。”
等到林海启奏时,见熙成帝已经无前头的欢欣了,便小心回道:“微臣当时因独子正卧病在床,不省人事,瞧着时日无多的模样儿。臣也无心他事,因几日不曾合眼,倦极了正伏案而息,忽而听到半空乐响,只以为做梦,朦胧间像是听到有人在我耳旁低语。话儿倒是和黄大人的差不离。”熙成帝不免被勾起点兴致,前头个个所闻皆不同,这倒有点意趣,问道:“如何?”
林海忙回道:“微臣听到的是‘该回头时须回头,合撒手时应撒手’,因小儿重症的事,臣一听到‘撒手’等话,就觉棘手不祥,吓得出来一头冷汗,登时就清醒了。谁知竟有家下人来报小儿醒了,臣当时就觉得有些蹊跷。今日听了众位大人言语,皆有所中的,独臣昨儿听到的话儿没中,臣也不能深究其奥。”
熙成帝冷笑道:“有何难解?不过是功名利禄皆虚妄,趁早放手是真罢了。”林海有些讪讪,忙磕头告罪。熙成帝眼色一动,吴辰光便喊了:“起。”林海便顺势退回座位。又有一位青年官员出来回禀道:“臣昨儿除了听见仙乐飘飘,就只听见一串‘哈哈哈’的笑声,再无其他了。”
熙成帝听了,沉吟良久,忽而抚掌笑道:“好一串笑声。依朕看来,这仙人也不过是放声大笑一场罢了。”众人虽不解,但也忙奉承‘圣上英明’‘圣明烛照’,独越岚略一思索,有了猜测,脸上流露淡淡笑意。熙成帝瞧了,便有些懒懒道:“罢了,朕也乏了,你们都跪安罢,各自拟了折子上来便是。”林海等人忙山呼万岁,躬身鱼贯而出。
后头悄悄缀上了一个小内侍,将越岚的袍袖轻轻一拉,便解其意,悄悄地跟着他折回身去。小内侍引着他进了东暖阁,指了宝座下的一只紫檀木绣墩,上头搭着随黄缂丝垫让他坐了,越岚含笑坐了,并不拘束。少时,熙成帝出来,又是一番君臣见礼。熙成帝指了指座前的绣墩,让他坐了。越岚亦不推辞,谢恩后半偏着身子坐了上去。熙成帝并不开头,只神色有些郁郁,悠悠出神。越岚亦不敢开口,君臣二人默默相对。
半晌,熙成帝才慢慢开口问道:“方才那个说话的青年是谁?”越岚恭敬答道:“他是今科二甲进士方寔,乃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他叔父乃是已告老的礼部尚书方维,因着无子,便讨了这方寔来承嗣。”
熙成帝略点点头,越岚踱其意,慢慢地讲下去:“因着与臣俱是住在玉梨胡同,时常碰面,微臣倒是能品出他几分为人。真是个再痴不过的人,人□务一点也不通,言语上又不防头,耿介直言,把人得罪了也不自知,最是倔傲清高、骨鲠方正不过。”
“因着爱兰,又不像常人爱一样事物定要摆满了庭院,院里不过养着两三盆兰花,俱是他亲手养的。平日并不教下人们碰,便是他浇水除草也要先沐浴斋戒一番,说是怕唐突了。素日眼里心里也只有兰花,整日唧唧咕咕地和花草说话。哪怕是娶了妻子都不改脾性。”
说到此处,越岚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熙成帝瞧了一眼他道:“肚里还有话怎么不说了?”越岚笑道:“再不说了。人家的事我白饶舌成什么样子?”熙成帝笑道:“横竖是朕要你说的,再不会这样想你,你只管放胆说去。”
越岚俏皮道:“谨遵圣谕。说来也好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