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邹氏循循教导女儿,那边厢王氏也在和女儿闲话。王夫人端坐在炕上,看着站在她面前几步之遥打扮得花明柳媚一般的小女儿,点点头笑道:“很好。这才是咱们公府姑娘的气派。”元春娇俏笑道:“又不是不曾去过姑母家?何必又是时新衣裳、首饰的打扮?”王夫人招招手,元春走了过去,伏到王氏怀中,王氏摩挲着她的脸道:“可惜你姑妈早些年没养下个哥儿,不然与你倒是良配。”
元春羞着掉过身子,嗔道:“妈说的什么话?没得臊死人了。”王氏轻笑道:“你当娘说的是玩笑话,我是真都替你姑妈可惜了。”元春不解地抬起身来看了王氏一眼,欲言又止。王氏拍拍她的手道:“你是不是从哪里听来的话儿?是不是说我和你姑妈姑嫂不合?”元春努了努嘴道:“倒不是女儿打听,那日听王嬷嬷提了一嘴。依女儿看,妈与姑妈倒甚是和睦,从来客客气气,也没拌过嘴红过脸呀。”王氏拿手指点了点元春的额头微愠道:“我最发烦的便是你这天真烂漫的脾气,从来听风便是雨,从来不肯疑心人。你以为你见到的便是真的么?”
元春不解,王氏长叹道:“我与你姑妈在她未出阁前确实有些小龃龉,但这二十年过了下来,便是有再大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再者,看着现在她二品诰命的风光荣华,又有谁晓得她背后的苦闷失意。”元春有些不知所措,她年纪尚小,只有十一二,根本不能理解她母亲那深深的叹息里头蕴含的无限悲哀。
王氏以己踱人,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她也有所耳闻,贾敏这二品诰命得来颇觉不易。皇帝下了谕旨让林姑爷自择一位妻室上奏求封诰命,林老太太起初执意要让秦氏得了封赏,还是林姑爷千求万告,林老太太才勉强点头同意报了贾敏的名儿上去。因着母子说话不防头,让丫环听了,偷偷跑去告知贾敏,把贾敏气得个仰倒。原本名正言顺的封诰,倒如今反而是求来的。偏又得强颜欢笑到婆母跟前去侍奉,否则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别说诰命难保,被休弃回贾家也是可能的。因此他们家大房、二房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架势,只是彼此压着,不敢闹将出来,以免让林家成了笑话。
老太太听了贾敏传来的信儿,也背着人哭了一会子,只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再能耐本事,又如何能把手伸到女婿家中。若真的管到姑爷家中去,且不说成不成事,光是世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了她,他们贾门的姑娘也甭想出嫁了,直接落了发到庙里到姑子青灯古佛一生罢。嫡亲女儿哪里能重得过这荣辱相依、利益攸关的家族?家里的兄弟又不硬气,如今还要欢欢喜喜地上门道贺去,奉承好那未来的内阁辅臣,谁又见到他们亲妹妹的眼泪?
王氏愈想愈加凄凉,眼内不禁流下泪来。倒把元春唬了一跳,忙掏出怀中的帕子为她母亲拭泪,急道:“妈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哭了?”王氏才回过神来,擦了擦眼中的泪,笑着抚慰慌了颜色的小女儿道:“我的儿,为娘不过是一时感伤罢了。”元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王氏不免又操起心来,暗叹元丫头也太懵懂了些,看来这些日子该常常带她往大嫂那里去,叫她见见人心险恶世情凉薄,免得日后叫人哄了去都不知。便徐徐向她说道:“你可见过林家的那位小兄弟?”元春见她娘换了笑颜,也笑着说道:“自是见过的。难得他年纪小小的,虑事却恨周全。旧年冬日里去他家做客,大伙儿一起到园子里头去赏梅,偏我把手炉落在屋里。那么多人,还是他瞧见我冷了,忙把自个的手炉递给我取暖,又说疏影淡淡轩中备了烤鹿肉,不动声色地把众人请回屋去。我才免了一场风寒。”
王氏不免有些奇道:“他才四五岁罢?就这样伶俐?”元春点点头道:“那日里我还听了姑妈屋里的史妈妈,说他聪明定是“慧极必伤”、不长命的话儿,气得我转头就走,好几月不想去姑妈家里玩。”王氏笑道:“怪道你姑妈请你去玩,你总推身子不爽快,怎么,是为那林兄弟抱不平不成?”元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我也知道姑妈才跟我亲,只是我偏看不惯,姑妈也任着史妈妈咒人,太不讲究了些。玉兄弟才多大年纪了,就这么遭人恨?”
王氏拍了拍元春的脸儿道:“你这孩子,倒是是非分明。你做得对,你姑妈家的事原不是你该管的。只是你也太任性了些,是咱们才纵着你的性子,若是到了婆家,哪里能由着你来?便是再瞧不上眼的人,也不许撂下脸子走人,便是不耐,也得憋在心里,面上却要是一副笑脸。”元春皱了皱眉头,知晓王氏说的是真话,便低下头去不好反驳。
王氏哪里不知她心里想写什么,笑道:“娘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你必想着这么虚以委蛇地不痛快,不如痛痛快快地,得罪了人也不值什么?横竖你是公府的小姐,谁好与你认真计较不成?”元春吃了一惊,涨红着脸辩道:“女儿再没这么想过了。这京城里头,比我尊贵荣耀的姑娘不知有多少,女儿哪里敢妄自菲薄自尊自傲?”王氏笑道:“你祖父是国公爷,便是自傲些也没什么。但今时不同往日,袭爵的是大老爷,袭的不过是一等将军爵位,虽说咱们府上还叫荣国公府,但早已名不副实了。你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员外郎,日后老太太有个万一,咱们是要分家出去单过,到时你连说自个是公府姑娘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