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贾赦竟步步紧逼,邢氏也不是甚么省油的灯,今日借着这个由头换了采买的管事,明日寻了那个错处打发了碎嘴犯口舌的下人,排除异己、安插心腹,慢刀子割肉一般,把王氏手中攥得紧紧的权利一点点撬出来。不过一月间,贾府上下竟气象一新,规矩严明,看起来竟像是个世胄人家、诗书望族。贾赦又趁着节礼施恩族人,舍点钱帛米面,说几句温言暖语,竟赢得合族上下的赞叹,人人说他知礼仁厚,倒把从前那荒唐昏庸的名声去了几分。
除夕大宴族中亲眷,来的女客竟比往年还多些,好些年不走动的老妯娌也来了,嘴里句句说的都是贾赦的好话,明知他们母子不亲热,夸贾母“教子有方”夸贾赦“孝顺有加”,贾母听了便不自在,但又不好发作,大过年的,人家句句讲的都是吉祥话,你还能去驳了不成?只好默不作声,偏邢氏一改从前的木讷,在贾母及族中长辈前陪了多少殷勤小心凑了多少趣儿,竟都说:“打着灯笼都没处找这样的贤惠媳妇,偏就你家得了,老嫂子,你还是这样有福气!”
王夫人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看着邢夫人被族中女眷吹捧奉承,众星拱月一般,心里也不自在,可见“黄金黑人心”,不过是些蝇头小利,就这么阿谀谄媚上了,从前也没少来打秋风,如今倒都忘到脑后去了?贾母到底也看不过邢氏那意气扬扬的样儿,当晚宴毕,独留邢氏一人看着家人媳妇们收拾家伙器具,闹得邢氏一夜没睡,次日还要早早起了,换了诰命冠服往宫中朝贺去。
邢夫人也不吭声,婆婆搓揉媳妇有的是万般手段,她便是跟贾赦说了,他又能如何呢?倒闹了一场闲气生,还是贾琏看出邢夫人精力不济,道了几句“辛苦”,把邢夫人说得热泪滚滚,只觉得这场苦头没有白受。但凡贾琏心中有一滴感激,记着她一点好处,她也算没有白费心了。漫说如今没有亲生孩儿,便是有,小了长兄近十七岁,万事还需兄长扶持,若是膝下空虚,将来贾琏也是依靠,便打叠起百般慈母情怀,处处关照,倒也博得了贾赦的一声好,更是甘之如饴了。
今晨,邢夫人照旧去服侍贾母洗漱梳头,一不小心,梳断了贾母的一根头发,惹得贾母吃痛,正如雷公暴怒,劈头盖脸训斥了邢夫人一顿。当着丫头媳妇们的面,邢夫人含泪忍辱连连告罪,迫得邢氏双膝着地跪了下来,也不知磕了几个头,贾母才略略平了心中的郁气,冷声道:“大过年的,嚎成这样,是我们贾家苛待了你不成?还不收起你娘的泪来,一会子客人来,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倒成了我的罪过。”
邢夫人告罪下去整理妆容,贾母也不叫她服侍用早饭,只让她立在一旁,倒破天荒让王氏坐下来用了饭。元春情知不对,却不敢多说一句,长辈面前哪有她说话的份?饭后,邢大舅来寻姐姐,贾母才放她出去见客人,却依旧闷闷不乐,多有力不从心之感,正发烦,贾敏便来了。
贾母久不见女儿了,到底抛开心事,与贾敏说起话来:“见你今日能来,我也放心了。能出来走动,想来身子也快大好了。”贾敏坐了一会子,便有些疲乏,到底强撑着精神说笑:“是好些了,劳母亲挂怀了。”贾母将她搂在怀中,细细抚慰道:“你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若病着,我也不舒坦。若是要什么药,尽管打发人来家里取。我听见你大哥也时常给你送药去,到底是同胞兄妹,他何时这样惦记人了?”
贾敏从她怀中起身,正色道:“同胞兄妹,血缘母亲。大哥还惦念着我,无非同是母亲的一点骨血,若没有母亲的生身之恩,我们缘何能是兄妹?大哥照拂我,也不过是看母亲的面子与情分。”贾母心中一酸,竟无言以对,贾敏便趁势道:“孝道大于天。大哥万万不敢忤逆母亲,倘有不孝之举,必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连我这同胞妹妹也看他不起,势必要跟他翻脸理论、恩断义绝,甚至于朝廷也不能容他。母亲又何必跟耿于怀?莫非要至姜夫人丧子之痛,才能幡然醒悟吗?”
贾母听得浑身乱颤,面色青白,手指着贾敏抖了半天,恨道:“你这丫头,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贾敏泪流双颊,哽咽道:“今日敏儿大逆不道,不过是求娘家家庭和睦,妈妈母子安宁。好歹妈看在我这一片诚心,便允了我吧。”母女二人抱头洒泪,贾敏又打点起万般机灵,细细苦劝,半晌,贾母才轻轻点头道:“罢了,子女都是前世的孽债,我自有思量。”
贾敏见她口风松动,才破涕为笑:“我还记得,小时候,妈还常给大哥做鞋做袜,当时我还不平,是妈说‘可怜你大哥从小不长在我身边,我那时候哪有功夫给他做鞋袜呢?如今闲了,再大些他便要娶妻成家,我能有多少时候给他做点鞋袜呢?你也别看着眼热,你脚上的这双绣鞋不是妈做的么?’妈可还记得?”贾母年纪越大,甚少想起从前那些苦熬的日子,如今听贾敏重提旧事,心里不是不触动,叹道:“难为你记得这般清楚,那会子你才三岁吧!”
“正是呢,”贾敏也感叹:“如今女儿也快要三岁了!”过了年,按古人的算法,黛玉也有两岁了。“下月抓周,我跟老爷商量着要大办,妈可要来。”贾母正要应了,正巧贾琏陪着林海进来辞行,“敏儿身子弱,太医原说了不能见客。她强挣着要来,我打量着不能久坐,该回去服药了,便来向岳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