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之后,众人各怀心思地散去。庄夫人打发了管家和仆妇送客人出门,自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脸色不快。
“太太,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跟随多年的贴心嬷嬷安慰道。
“难道盛公馆要在我手里毁掉吗?盛公去世这才几年,你看,连个小辈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庄夫人表情凄苦,独立支撑这么多年,其中的心酸也只能向这个嬷嬷倾诉了。
嬷嬷叹了口气,庄夫人最大的心病是几个不成材的儿子,虽然千方百计护佑周全,可是也难保乱世里的各种变数,做母亲的谁不希望儿女能够平安一世?她觉得盛世宁是个有大能耐的,所以关于盛家的事都尽心尽力,但是梁氏太过分了,一点礼数都没有!
“太太,这不关您的事,世风日下,原来的规矩都崩坏了,不符礼教的事多着呢,这些小辈们的无礼您别放在心上。”
不就是仗着,连长辈召请的家宴都敢缺席不参加!若是以前,这些人巴巴地都想做盛公馆的座上宾!
庄夫人心中暗想:梁氏,这个女人她是不愿意再看到了,以后也不会理会她的任何事情!
“怪不得你斗不过菊娘那个贱人!连她都知道去了美国有多少好处,成天吹嘘自己女儿是正宗美籍的华人,进了洋人的高等学府,就等着以后女儿来接她出国享福,而你,到时候恐怕连自己十多年吃苦受罪守着的正妻名分都要给丢了!”
梁太太从盛公馆回来就去见小姑子,开口就是训斥。
梁氏在家里等着消息,惴惴不安地等了很久,手上的裁衣接连错了几处,听到大嫂的话大吃了一惊,大嫂这是在危言耸听吧!只是没参加盛公馆的家宴,顶多得罪了庄夫人,扯到正妻名分干什么?
“大嫂别吓我,不会是三爷出什么事了吧?”
“哼,妹夫在美国再不好,也比我们这里风雨飘摇的强!”梁太太恨铁不成钢,说了这么多,梁氏一句话也没领悟,这就是个缺根筋的笨女人!
“你大哥早就说了,现在全国也就上海这地方安稳些,不会经常闹饥荒打仗,但是也要看靠山是谁!咱们靠的是徐督军,是军阀啊!眼看徐督军在上海也没几天好日子了,为了个刚认下的野孩子,他得罪了日本人,马上就有人来讨伐了!所以徐督军一倒台,上海也不保险了!”
梁氏惊得脸孔煞白,脱口而出:“那我们怎么办!大哥他——有什么办法吗?”她几乎不曾考虑过,一下子就被梁太太牵着鼻子走。
梁太太瞪了她一眼,把鄙夷的眼神小心收起来,道:“这时候想到你大哥了?他做的事那样不是为了你好!就连这次家宴,我们把多少年的老脸都折了,去挽回一个身份上根本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还不是为了小姑子你,可你倒好,你——”
她大喘了口气,看着梁氏一脸茫然无知的表情,情知这个女人根本理解不了,只好细细地给她讲。
“你别以为那个庶女现在的风光都是督军府给的,她早就从那里搬出来了!妹夫请了一个洋人做她的监护人,就是那个很轰动的华安药厂的老板汤姆,不光市政府和商会,连美国领事馆对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
梁氏张大了嘴巴,“你说的是三爷?这不可能!当初他从日本回来的时候差点都没命了,一身落魄的,怎么到了美国就……”
“日本是什么地方,美国又是什么地方!”其实梁太太自己也不知道美国是什么地方,不过口头上的这些气势她是很能装的。
“此一时彼一时,盛三爷要是没有在美国发达了,那个庶女能够住万国饭店,能够请来洋人做监护人吗?”
“你就守着这一个犄角旮旯过日子吧,等到徐督军倒台,上海一团乱,所有人只有逃命了!可是你那个庶女,随时可以回美国逍遥自在地继续在洋人学府里念书,而你的几个子女跟你,还要在战乱里提心吊胆的受罪!”
她瞥了一眼傻傻看她的梁氏,再度扔下重磅炸弹,冷笑道:“盛三爷根本不必认你这个嫡妻,他都改了美国籍了,一个中国的妻子还会要么!”
最后一句话彻底崩溃了梁氏的心防!她从来没有想过盛世宁会不认她这个妻子,这么多年来她以为只有自己是一直为这个家牺牲和付出的!盛世宁亏欠她的太多了,这些年只有她独自抚养孩子,过着寡居的日子,同时还要为他提心吊胆,担心他在海外真的遇到不测……
她慌乱道:“不会,清芬他们可都是三爷的嫡子啊!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做的!”
梁太太呸了一口,鄙夷道:“淑婉,你怎么这么天真呢?男人什么德性,能够和女人一样守得住吗?这八年里妹夫没有娶妻,不代表以后他也没有!他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庶女,女儿总要嫁人的,嫡妻和儿子都不在身边,多年不来往,跟他也不亲近,两年前还闹翻了!你以为你是谁,倾国倾城,回眸一笑就能重新把人勾回来?菊娘那一套你根本学不来!”
“为了你那几个子女,你要赶紧想法和妹夫修好,否则有你后悔的!”
以前梁氏拿着架子,是觉得盛世宁毕竟是逃命出去的,在海外朝不保夕,亡命天涯,虽然牵挂,但也绝了一些念想,不再以夫为天。就算盛世宁有命回国了,但落魄的他肯定是要依附她这个妻子的。多年来她劳苦功高,怎样都可以在盛世宁面前一一摆出来,看看他曾经有多么错误,自己又是多么贤惠。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