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阳光落在燕晗宫闱最高的祭塔之上的时候,碧城缩在谢则容的怀中回到了宫闱。她在路上已经睡了一觉,此时被初升的阳光刺得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见到的是谢则容的冷硬的棱角和稍显苍白的唇。
“你醒了?”谢则容低了头。
碧城却在他的怀中稍稍调整了姿势又闭上了眼睛。谢则容的怀抱一紧,这一路竟再也没有开口,一直到紫阙宫她的寝宫床榻旁,他才轻手轻脚地把她放置在床上,而后静静坐到了她床边,久久没有言语。
碧城困极了,即使谢则容在床边她也顾不了那么多,盖上被褥就阖上了眼睛,任由思绪渐渐漂浮到了半空中。迷糊中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她睁开惺忪的眼睛,却发现眼前的景象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谢则容仿佛一动也没有动过,可是窗外明显已经是黑夜。
“醒了?”终于,谢则容出了声,声音却是沙哑的,带着浓重的酒气。
他喝酒了?
碧城点点头,支撑着坐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一碗药被递到了她眼前。那熟悉的药箱让她有一点作呕的感觉,可是谢则容……
谢则容的神色闪烁,良久才踟蹰道:“你毒发过一次,这几日必须每日用药,不能再三日一次了。”
毒发。
碧城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落到了一个非常不利的局面。谢则容显然已经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他并没有隐瞒,而现在她只有两个选择,一,装疯卖傻追问毒药是什么;二,坦白之前的一切都是装疯卖傻。除此之外似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可是如果是前两者,不论哪一种似乎都会有可能触怒到这个疯子,从而导致全盘的计划落空。
又或者,这是这个疯子的又一轮试探。
那一碗药就在碧城的眼前,被谢则容骨节分明的手端着,浓郁的药香就像是这世上最为幽暗的阴谋,诱惑着人去采撷。
碧城只犹豫了一嗅儿,借着还朦胧的睡眼笨拙地接过了药碗,一小口一小口皱着眉头把那碗药吞咽了下去。最后一口浓郁的药汁刚刚入口,一小碟糕点就到了她的面前,她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缩回了被窝中。如果谢则容这一次并非存心试探,她这迷迷糊糊的状态应该可以糊弄过去。
可是,事情似乎失了控。
谢则容原本已经离开,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可是没有过一会儿,那脚步声又折了回来,紧接着被褥稍稍陷了进去,她的肩膀忽然感觉到一丝清凉,再然后,微凉的手横过了她的胸口,温热的气息划过她的脖颈……xiè_yī领口的扣子被解下一颗,片刻之后,又是一颗,冰凉的手终于贴上了她的肌肤。
碧城陡然睁开了眼睛,却对上谢则容微光闪烁的眼。
他的眼里并非一片混沌j□j,那里面更多的是痛苦和挣扎。
忽的,他眸光一闪,忽地用力扯开了她xiè_yī上所有的扣子,翻身覆到了她身上,所有的气息一瞬间凌乱,他低头去亲吻她的眼,却在唇齿触碰到她的眼睫的一瞬间停滞了所有的动作,只剩下压抑的呼吸,还有心跳。
她的眼里是一片死寂,没有反抗,没有叫嚷,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就如同当年从牢中接她出来的时候一样的神情。
到最后,他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来,以笨拙的姿势拥抱着身下柔软的身躯:颤声道:“我一直在说服自己,不去怀疑,因为这一场梦实在太好了,好到我不敢相信……果然,是假的。”
碧城沉默。
谢则容却在她的肩口苦笑出声:“孤这一生,终究没有为自己活过。幼时身负家国希望,少年时身负血海深仇,从来没有人给过孤选择的机会,从来没有……孤曾以为坐拥本非我所求的江山后,这一生终究是过去了,可是上天垂怜,你还在。”
碧城此时此刻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即使想要反抗也无能为力。更何况,谢则容似乎并没有进一步举动的意愿。只是这肌肤相贴的感觉终究带来一阵阵的颤栗,她忍无可忍闭上了眼睛。
谢则容却并未停止呢喃。他颤声低语:“没有关系的,不论你做了什么,不论你想要做什么,不论将来孤究竟是永囚牢狱受尽折磨,还是身首异处挫骨扬灰……都没有关系,孤都可以原谅你。”
“只是,孤恳求你……你能否让孤真正的活一次?”
“没有欺瞒,真心相待,交付生死,等到生命最后……没有悔恨?”
低沉的声音一直阴涩地徘徊在耳畔,碧城不适地稍稍挪动了几分,却听见身上那人呼吸声陡然加重。她不敢动了,防备地睁着眼睛,却忽然觉得左眼痛得厉害,眼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滴落了一滴水珠,竟然滑进了她的眼眸中。
他……哭了?
“孤后悔了……不,没有后悔……”谢则容忽然暴躁起来,他离开了碧城身上换做躺在她身旁的姿势,有些湿润的眼里闪着凌乱的光,“这一生,每一步,我都别无选择,没有后悔的余地。我不后悔,不后悔,不能后悔……”
碧城终于喘过气来,可是胸口的闷滞感却比之前更甚。这样的谢则容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就像是一辆已经千疮百孔的马车,即使大风呼啸而过,雨水可以倾盆漏下,他还在朝前跑,只因为他不敢停,不能停。而她的欺瞒让他尝了一次从云端掉落崖底的感觉,才让骄傲如谢则容露出了如此落魄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