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他竟然叫她娘娘。
眼底似有雾气悄然凝结,渐渐模糊了眸中本该清晰的身量,正如每一次的梦中,在她终要碰触到他的当口,他便会化为袅袅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心头猛然一惊,到底还是教她回过了神。
是啊!他怎的不该叫她娘娘呢?于公,她是皇帝的宫嫔,于私,她是他的弟妹,无论哪一种身份,她与他,终究是天海相望,不该存有半点交集的,即便偶然的天海一线,也不过是离得远而生出的错觉罢了!正可谓“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可她旋即又自嘲地笑了,她将他视作萧郎,可他未必这般想吧!
慢慢抑下心头的酸楚,她依礼欠身:“理王爷客气了。这亭子并非只我一人所有,自然是人人都能来的,如此,又何来惊扰一说。”
弘皙并不说话,唯嘴角带了一抹淡泊的凉意。他举步朝前,衣袂飘动带出隐隐一缕清苦幽香,待他迫得近了,宛月方才觉出那是久违了的甘松香。她双眸微垂,入目所及不过一袭青衣袍子,最是平常不过的装束,唯独腰间束起的黄带子道出了他尊贵的身份。他突然伸出手,宛月只觉下巴一紧,已是迫得她不得不抬起了头,他霸道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灼热酥痒,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悍。他低头一眼不瞬地望住她,瞳仁中翻涌交叠的情愫险些让她溺毙其中。
这会子四下里并无旁人,唯有雨点咚咚如颗颗珠玉滚落银盘。宛月的心反倒是慢慢平静了下来,她脉脉回望,眸光终究在落到他俊朗温文的脸庞上时灼灼一跳,犹如暗夜里赫然点起的烛火,有最闪耀的光芒腾然跃起。
这么多年来,她与他虽说偶尔见过数面,可到底碍着礼数相隔甚远,瞧得并不真切。今儿离得这样近,方才瞧清他的面色竟是沉沉的略带憔悴之色,凹陷的双颊更不复当日那般温润,唇上新蓄的胡须更越发为他添了抹陌生的冷硬与坚毅。只是拒如此,他整个人倒还依旧透着股清俊不凡的气度。
心思恍惚间,弘皙却已然放开了捏住她下巴的手,状似随口道:“先前见你酒饮得急,怎的也不歇上一歇,无端端的跑来这上头吹风,可是不要命了。”
宛月一怔,方才席间,她见弘皙只不时与身旁的宁郡王吃酒说话,或不时起身给皇上太后敬酒,并不曾看过她一眼,可他分明又对她的举动这般了然于胸,不能不说她是感动的,可在这胸口丝丝缭绕的感动里,她还能期待什么呢?又或者说,她还有期待的资格吗?
她深吸口气,嘴角噙着宫嫔该有的端庄浅笑温婉却淡漠地道:“多谢王爷体恤,我不过贪杯多吃了几口酒,有些薄醉,这会子且出来透透风,并不碍事。”
弘皙深深望了她一眼,却只是沉默。他侧身眺望一世细雨霏霏,眸心深处亦随之有雾气蒙上眼底。他眉头浅蹙,薄唇微动,终究,他还是喃喃问了句:“你过得好吗?”他的声音极是低微,混入雨中几乎微不可闻,可到底还是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她耳中,仿佛一把碎石腾地抛向湖面,激起千层水浪。
她过得好吗?
她位份尊贵,宠冠后宫,一应吃穿用度更是极好的,她样样都有,自然是好的。
宛月螓首微点,“我很好。”
弘皙没再说话,更不看她,只一味将视线投向极远的某处。他的侧脸很好看,亭外一线扁恰巧描绘出他刚毅俊挺的轮廓,有颗莹亮的雨珠子挂在额角,颤颤的却不滑落,宛月自袖间取了帕子捏在手心,踌躇半晌方才递向他:“擦一擦吧!”
弘皙似乎一震,终于转头望住她,深邃的瞳仁锁住她的眸,却意外在她清亮的眸心里清清楚楚瞧见了他自己眉心那一抹浓烈的不忍和留恋,那样的真挚,那样的灼烈,竟迫得他不得不错开目光,一低头,便见她握着一方丝帕凑到他跟前,那帕子虽用了寻常的白绢做底子,可上头的花样子却是取了樱草色丝线绣出寥寥几朵衅花,且择了艾绿色精巧锁边,针脚密密匝匝,栩栩如生,仿佛有暗香淡淡浮动。
而那只握着帕子的纤纤素手,雪白似一块上好的美玉,一阵风起,指尖裹在如翼般震颤的帕子里,仿佛正在慢慢消融。恍惚间,弘皙已探出手去,指尖触及,凉凉的,带着一点滑腻的柔软,如同他触到了自己心底最柔软的深处。偏偏这当口绿萝打着婶哧呼哧扑进凉亭,饶是她再机灵,见此光景也不由呆立当场。好在平日里宛月调教有方,慢慢养成了她不露声色的性子,她连忙收了纸伞退后半步缩在一角,弘皙却已听见了背后窸窣有声,手头力道一紧已抽过帕子顺手往自个儿袖中一掖,匆忙间却犹露出寸许帕子艾绿的边角。
弘皙因是背对着绿萝,是而绿萝并不曾瞧见什么,可宛月却莫名心虚地红了脸,反倒是绿萝一派镇定之色,稳稳当当上前给弘皙请了个双安,方才躬身朝前扶了宛月道:“主子,皇上见您离席迟迟未归很是焦急,这会子正着奴婢来请了主子回去呢!”绿萝见她似乎神色郁郁,双颊更是泛着异样的潮红,少不得语气中含了几分担忧:“主子身上可有不爽快?可别叫雨扑了身子才好。”
宛月胡乱摇了摇头:“哪里就这般娇弱了,左不过在这亭子里躲着,还能叫这雨淋了不成?”见弘皙含笑注目,到底觉着尴尬,不禁错开目光讪讪道:“叫王爷见笑了,这丫头素日里便是这样的大惊兄,没的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