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供着的古月轩珐琅赏瓶里插着一枝新剪的白梅,因殿里微寒,那白梅上犹带了薄薄一层残雪,偶尔消融,亦有水滴滑落,恍若美人沾染腮边的泪。皇帝定了定神,明明着急想要见到她的,明明怕再见不到她的,可此番她就在与他一墙之隔的暖阁里,而他却只瞪视着眼前的帘栊迟迟不曾抬手。耳畔更闻心跳突突入耳,所谓近乡情更怯,大抵便是如此的。
隐隐的,里间却暗暗传来女子断续的声响:“主子您别睡……德宁已往养心殿去了……万岁爷许是说话就要到了……”
良久,里头皆是沉默,半晌方似幽幽一声叹息,恍惚是宛月无力的呢喃:“我不愿见他……”
皇帝心下酸楚不已,再抵不过胸口翻涌狂卷的情愫,他掀起帘栊便往里去,脚下鹿皮皂靴踩着厚重的羊毛毡子,落足亦是轻微,可到底还是惹得守在床榻边的绿萝回过了头,她的眼角犹有泪痕,见着他来,眼中迅疾闪过一丝难抑的狂喜。他挥了挥手,她立刻会意,无声地退了出去。
宛月只是静静地平卧在榻子上,全然不曾觉出异样,丝絮被褥轻轻搭在她肩头,那被褥面子上绣着并蒂海棠的花样在她脸上晕染出异样的绮丽光华,她双眸微阖,覆下一扇浓密的羽睫,偶尔的轻颤,好似蝶翼振翅飞舞。她仿佛只是睡着,与往日那些个平稳的清晨并无两样,恍惚下一刻的工夫,她便会翻身侧卧于榻,顺势将整个身子越发团进被褥里,只露出两丸琉璃美目笑盈盈地对他说:“臣妾最是畏寒不过,今儿可就躲懒不起身了。”
眼底有灼热的液体争相涌动,他挨着床榻俯下身,仍是那若有若无的香气清雅扑鼻,他这才发现她正穿着袭玫瑰紫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袍,外罩同色滚边掐花对襟袄,苍白瘦削的面容隐在领口前襟出的三四寸的风毛里,仿佛正在消融。她蹙着眉心,呼吸亦是急促,额上全是汗。心下牵动,他举袖替她擦拭,动作极轻且缓,似小儿柔柔的轻触,可到底还是惊动了她,唯见她身形一颤,如被风吹散的花瓣。她并没有睁开眼,只喃喃道:“罢了,随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