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月不敢抬头,嗫嚅道:“皇上的意思,可是要奴婢为太后冲喜?”难怪,难怪方才高勿庸会对她这般恭谨,原来养心殿里还等着这一出。
“朕确有此意。”雍正的眼中满是赞许,“钦天监正使建议,若能在朕的子嗣中挑得适龄皇子一人与名中带月与带梅的女子同日成婚便可解此天象。朕的子嗣中,五阿哥年幼,唯有四阿哥正值弱冠之年,朕想着,你与弘历年龄相仿,又名“宛月”,自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奴婢卑微,只怕配不上四爷。”宛月慌了心神,本能拒绝,“听闻宗室王公中多有适龄闺阁女子,样貌品性自然样样都在奴婢之上,还望皇上能另择一位能配得上四爷的女子才好。”
雍正没有说话,可犀利的目光却似能穿透人心,“旁人若听闻能嫁予皇子,自然欢喜得紧,就说佐领那尔布的女儿乌喇那拉氏,因名中带“梅”而颇合朕意。她一听说朕有意将她赐予弘历做侧室,高兴得什么似的,那尔布更是几次三番地上折子表忠心,怎的你却偏偏这样百般推诿,究竟是何缘故?”面对皇帝如此直白的问话,宛月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她总不能对皇帝说自己心里已经有人了,而且这个人不是旁人,碰巧是他的侄子吧?正当她为难时,却听雍正怅然一声轻叹,“既入得宫中,莫说情感,就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这宫里比不得外头,人心是非向来难测,就好比你小产之事,若非弘皙提议借着为太后冲喜一事让弘历与你成婚,也许此番你早已不能跪在这养心殿里同朕说话了。”毫不意外地瞧见了宛月丕变的脸色,心中便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虽心下不忍,可倘若这会子他不让宛月误以为嫁给弘历是弘皙的主意,那这辈子,他们谁都不会幸福的,与其三人一同痛苦,不如暂且成全了弘历的幸福吧!
或许,这便是天下为人父母的心意吧!
不知何时,雍正的瞳仁已然趋于温柔,隐隐的,甚至还掺杂着鲜有的慈爱,“此刻,我只作为父亲,将弘历托付于你,往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要陪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你可以答应我吗?”他相信,宛月温婉贤淑、端庄持重,他日弘历登基,她定能伴其左右,悉心辅佐照料。将儿子交予这样的女人,他放心。
而这边厢,宛月心头猛然一震,她从来不曾想过,君临天下的皇帝、人人惧怕的雍正,为了自己的儿子竟能抛开他身为天子的威严。如此,她还有拒绝的余地吗?或许,她可以不要命地拒绝一个皇帝,可她却不能没心肝地去拒绝一个父亲。
皇帝说得对,既入得宫中,莫说情感,就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那么,她还留着自己的感情做什么呢?何况那个她付诸感情的人,早已对她心灰意冷了不是吗?
恍惚间,宛月似听得一把阴狠的嗓音隔空传来:“若你不在意族人的安危,更不在意高斌的性命,那你便尽情地念着他吧!”不知何故,弘历在她病榻前的话语蓦地窜上心头,直至今日,弘历眼中闪烁的杀气依旧让她害怕,若她依旧沉溺于自己的感情中,那最终受害的,仍是她的家人。
似乎下定决心般,宛月深吸口气,目光坚定而又决绝:“是,奴婢答应皇上,从今日起,无论发生任何事,奴婢定会陪在四爷身边,不离不弃。”
“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当然,还有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那便是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弘历和弘皙会如此迷恋她的原因了。犹似下定决心般,雍正高喊:“高勿庸——”
“奴才在。”
“明儿一早你便传旨下去,皇四子使女、高斌之女高氏,著封为皇四子侧福晋,钦此。”说话间,雍正同时援笔濡墨,寥寥几行谕令已然生成:
苏州织造高斌之女高氏,为人端庄持重、温婉聪慧,著即日起于使女之中超拔为皇四子侧福晋,钦此。
高勿庸答应着躬身接过谕令,不等雍正多言,他便识趣地退至门外候着,当门帘子在他背后垂下的当口,却听得一缕娇莺初啭弥散开去:“奴婢领旨谢恩——”
宛月叩首朗声谢恩,当额头抵住羊毛毡子的当口,她全然领悟,此生,以今日为界,她是再不能爱了。拒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又为何如此心痛?
“此事宜早不宜晚,再过半月便是十月十五下元节,借此吉日,不如就将婚事办了吧l时,佐领那尔布之女乌喇那拉·梅霜将与你一日入府,同为侧福晋,这样,也不算是太委屈了你。”
是啊!乌喇那拉氏是正经的满军旗秀女,身份自然在她之上,能与乌喇那拉氏同日入府,又同为侧福晋,她自然是不委屈的。宛月复又谢了恩,又听雍正温言劝导了几句。远处传来沉沉的打更声,“铛——铛铛铛!”已是三更天了,皇帝沉厉的嗓音隐没在这一慢三快的更鸣中,更显空灵……
※
门口越发嘈杂的响动终是唤回了宛月飘散的思绪,她以指尖眷恋地抚过玉身,可那本该触手生温的羊脂玉却凉滑似冰,难怪总听人说,玉是最通灵性的了,如今就连这枚龙佩也知道它的主人再没了幸福。
一颗滚烫的泪珠顺势滑落,灼痛了肌肤,也灼痛了灵魂,还未来得及抬手抹去,门却突然被人粗鲁地撞开,宛月一惊,整个人险些从床榻上跳起来,她本能地将龙佩藏回袖口的暗袋内,慌忙中,却有一小撮流苏散落在外。
随着渐行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