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弘皙见此光景忙不迭抢在高云从领命前出言阻止。他旋即起身撩起袍角跪地劝道:“臣恳请皇上三思。”
皇帝意味深长地低头打量着弘皙,半晌,他方才朝高云从努了努嘴,高云从会意退至一旁。皇帝作势虚扶,“二哥起来说话。”他见弘皙依言坐回圆凳上,便道:“二哥可是另有思量?”
弘皙微微欠了欠身:“臣不敢,只是臣以为,过不了几日便是给各位娘娘行册封礼的大日子,若在这当口闹出人命恐怕不好,假使再传入太后耳中,怕是不止娴妃娘娘,就是贵妃与纯妃二位娘娘亦会受到牵连。”
听弘皙提及贵妃,皇帝的眉棱骨极难察觉地一跳,却将身子闲适地靠向背后的软垫,“那依二哥的意思,可是要轻纵了那起子枉口嚼舌的贱奴才?”
弘皙不疾不徐,道:“既是枉口嚼舌的奴才,自然饶她们不得。只是若在这当口取了她们性命着实不妥,不如直接打发了去辛者库为奴,也算是给她们一个教训了。”
“理亲王所言在理。”允禄适时附和:“开销一个奴才容易,可若因此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值当了。与其如此,不如就按着理亲王的法子,将她们打发去辛者库,以儆效尤。”
阁中不远处的几案上正点着苏合香,微弱的清苦气息在绿地粉彩描金镂空花卉纹的香炉里丝丝缕缕缭绕开去,袅袅青烟似梦似幻,仿佛一层薄纱轻轻拢资帝的面庞。终于,皇帝微微颔首,转头吩咐高云从:“你都听到了,就按二位王爷的意思去办。若来日娴妃问起来,你就如实告诉她,是朕下的旨意。”
“嗻。”
待得高云从躬身退出帘外,皇帝方才慢慢沉下心来,他招来宫女替众人换了茶。允禄但瞧皇帝捧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吹开浮在面上的茶叶沫子,他便本能地清了清嗓子,试探着斟字酌句缓缓将话题绕回此行的初衷:“皇上,关于贵妃与娴妃的册封使,不知皇上的意思……”
见皇帝只是低头饮茶并不说话,弘皙接口道:“臣对此倒是有个想法。”
皇帝自茶盏间抬起头,两丸墨黑的瞳仁状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弘皙的面庞,笑容渐渐浮上唇角,“你说。”他的语调淡淡的,越发衬得那笑容淡薄而又飘渺。
弘皙只作未见,且道:“臣以为,皇上既已惩治了娴妃身边的人,便也算是给了她一个教训。娴妃的身份毕竟摆在那儿,她又是个心高气傲的,自打藩邸且为侧福晋时,除了福晋,旁的几位侧室格格中即是以她为尊。可眼下,原本同为侧福晋的高氏已然成了贵妃凌驾于她之上,加之如今皇上又特封纯嫔为妃,与娴妃平起平坐,如此境况,难保她不会因此心生怨艾,不如在册封使这件事上头,姑且依了娴妃吧!”
暖炕上的皇帝只是正襟危坐,他眉头松缓,薄唇微闭,他听闻弘皙话到此处,却出言反问:“依了她?”皇帝的目光忽而直直锁纂皙,“朕如何依了她?贵妃与纯妃的册封使,任何一个换给娴妃,朕都不允n况此事若传了出去,岂不荒唐?”
弘皙听闻皇帝语气里似隐隐透着不快,却只不疾不徐道:“荒唐与否,自有人心做主,皇上又何必在意?此事说到底,实则与贵妃并无多大干系,可礼部为何最终却连贵妃的册封使都定夺不下,臣不得而知,可想来个中缘由,左不过也是为着娴妃与纯妃二人而起。”弘皙避其锋芒侃侃道来:“纯妃此番虽已位居妃位,可总要等到册封礼后方才名正言顺,只是如今纯妃既不名正言顺,可锋芒却已远盖过娴妃,娴妃难免心存忧虑也是有的。纵使纯妃本分,可难保她身边的人也能如她一般恪守本分,倘若此时因着册封使之事而使纯妃身边的人生出僭越之心,难保不为日后六宫和睦埋下隐患。与其如此,不如将娴妃与纯妃二人的册封使互为交换,而保和殿大学士张廷玉则仍为贵妃的册封使。如此,既可平衡娴、纯二妃,又不会冲撞到贵妃,此事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一个皆大欢喜j帝笑看着弘皙,心底却密密匝匝生出一股子惊痛,就好像褪去的麻沸散,引出了伤口难忍的痛楚!
弘皙提及宛月时,他不过是最平常的神色,仿佛宛月对他而言,只是皇帝身边的一个普通妃嫔,与他全无半点干系。他装得还真像!像得连他这个做皇帝的都险些信以为真,可弘皙那字字句句看似皆为后宫打算的话语,却分明是在极力将宛月撇出是非!
是他太小瞧弘皙了!
他原以为,一朝变换,他是君,他是臣,而已然身为贵妃的宛月,于他,就该是皇帝的宠妃!是万万想不得、念不得、更是碰不得的女人!
只是弘皙,他如何还敢对皇帝的女人心存爱意?
不!他不能容忍!哪怕弘皙只是默默想着、暗暗念着,他都不能容忍!
铺天盖地的妒恨犹如滚滚落石,砸得皇帝闷痛难当。他暗自握拳,牵起手背青筋暴凸。今日,他要让弘皙彻底明白,惦记皇帝的女人,究竟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皇帝的笑意渐渐深了,“二哥的提议果然是好的,只是互换册封使,这一来二去的也是麻烦,朕倒突然有个主意,且说与你们一听。”他的视线在允禄与弘皙间来回穿梭,最终在弘皙清俊的面庞上停驻,“其实先前二哥的话,倒是提醒了朕。娴妃不是怪朕冷落了她吗?那朕就给足她荣宠,破例让她与贵妃一同于太和殿接受册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