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老夫人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简林气死了简老夫人。
下葬那天晚上,简林又穿上了许久未穿的戏袍,咿咿呀呀唱着戏,百转千回,凄婉断肠,但和从前不一样的,是他的眸中不再无神,而是淬满了怨毒。
他看着屋子里的某一个角落,笑得悲怆幽怨:“胭脂,你满意了吗?”
简林掩唇而笑,眼泪落了下来。
“我气死了奶奶,给你报仇了呢,你是不是想要我这样?”
胭脂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如同泄了闸的洪水,簌簌流个不停,心脏都揪得发疼了。她拼命地摇头,一步一步后退,无法接受眼前这样子的他。
不,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简林那孩子,明朗如星的那个孩子,不该笑得这样肮脏污秽。
他不该变成她从前的模样。
胭脂明明报了仇,但心中却愈加空得发疼了起来。
心中仿佛被利刃穿胸而过,雪白尖锐的利刃上滴满了黏腻的鲜血,刺痛抽疼,令她难以呼吸。
简林没有寻死,他不敢死,因为他不敢面对简老夫人,深爱却又痛恨胭脂,他只想折磨自己,于是他白日里行尸走肉一般生活着,夜里便唱戏。
在别人的故事里,流下他的眼泪。
城主不准人进内院,仆人都以为内院闹鬼,因此望之怯步,内院再也没有人敢进来。
简林将自己锁在了一个城里,昏天暗地,独自孤苦,宛若恶狱。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里,夜夜如此。
苏菜菜拿朱砂在简府院子外的空地上画了一个浴桶大的圆圈,圆圈里可容纳六七人,她从怀里掏出纸符,是几张显身咒,将显身咒贴到了红色圆圈的五行正宫之上。
红色的朱砂圆圈陡然间腾起光亮来。
女鬼飘到了圆圈里,身上的死气消失不见,就连脸上的油彩胭脂都像是被洗净了铅华了似的,素净白皙,泛着淡淡的光晕,在夜幕下显得格外干净。
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强自欢笑,冲苏菜菜点了点头。
苏菜菜抱着白猫,推开了胭脂阁的房门。
简林一身戏袍,茫然地看着突然推开门的绿裳少女,回不过神来,绿裳少女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一边,露出了院子里那个浑身像是会发光一样的女人。
简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哆嗦着唇角。
“胭、胭脂……?”
胭脂站在院子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仿佛已为此等待千年。
简林如同脱弓之箭猛地射出,踉踉跄跄地冲进光圈里,想要拥辟脂,但又怕消失在他眼前。
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眼中的恨,眼中的怨,在此刻尽数消失不见。
只要看到了胭脂,他便像又变成了初见时的那个毛头小伙儿,永远生涩,带着腼腆的窘迫。
被她捏在手心里,死死的。
胭脂说:“我在下面的时候,见过了奶奶。”
简林的脸上煞白,呼吸一滞。
胭脂忙道:“阿林,奶奶是油尽灯枯而亡的,并不是你以为的被你气死。她身子壮得很,进往生门之前,还揪着我的头发把我痛打了一顿,让我留在上面告诉你,她并不怨你,只想你好好活着,将……”胭脂垂下了眼睫,“将简府的香火延续下去。”
简林哆嗦着发白的唇角:“奶奶、奶奶真的这么说?”
胭脂道:“你不信我?”
“我自然是信!”简林生怕触怒了胭脂,连忙点头。
在和胭脂的相处中,简林永远都是处于下风的。
胭脂苦涩了笑了笑,凑上前,隔着咫尺的距离,吻住了简林的唇,简林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明明胭脂此刻是魂魄,吻住他便如同吻住了空气一般,但简林还是紧张得手指直打哆嗦。
她从未主动吻过他的唇。
胭脂的模样有些羞涩。
她眼神闪了闪,抬眸,直直地看着简林。
“简林,我喜欢你。”
简林的胸口猛地一震,定定地看着胭脂,瞳孔不断收缩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胭脂静静地看着他,红唇轻启:“生前生后,都只爱你一人,所以,不要再这么折磨你自己了,我不想看到这样子的你,我已经成为过去,你要更加珍惜活着的人才是。”
简林愣愣地看着她,唇角哆嗦,说不出话来。
胭脂的身体变得有些透明。
孤魂野鬼一旦冷却执念,便会被往生门吸走。
她定定地看着简林:“我只在奈何桥边等你七十七年,一天不许多,一天不许少,七十七年后,我们再一起投胎,下一世青梅竹马,永远都不分开。”
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简林慌乱地伸出双手想要挽回,但他的手径直穿透了她的身体。
胭脂脸上挂着从未明媚的笑容。
一点点消失在他的眼前,萤火点点,宛若银河星子斑驳。
夜空中留下了她最后的声音。
“记住,一天不许多,一天不许少,不然我会生气,一个人跳轮回,永远不理你。”
简林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愣了许久。
他敛眉,笑了笑。
“记住了,胭脂,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七十七年,我记住了。”
那你,千万千万,要等我。
莫再扔下我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渣女好渣。
一点都不讨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