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透明的彩蝶。
原东园瞳孔猛地一缩。
幼年时他也曾偎依在乳母怀中,听那神鬼灵异故事。可活到如今六十九岁,什么事情没经历过?神仙妖鬼却是平生未曾一见,如今这彩蝶……
原东园的手指动了动,却忽然看到原随云的眼睛。
依然是让他心疼懊悔的毫无生机,但掩藏在一片如死般寂静的黑色之后,却又燃烧器许久未曾有过的希望。
炽烈得近乎燎原之火的希望。
——为了再看一眼世间五彩,原随云甚至连生死不惜的承诺都许下了。
——如果这一场大火没能烧出个接过来,也许最终只会留下绝望。
原东园当然不放心那诡异的彩蝶,可他同样无法忽略爱子的渴求。
他的手指只在其中某一只彩蝶上轻轻碰触,半透明的彩蝶蹁跹着穿过他的手指,一股极其轻微的热流从手指流入体内,这些年为了寻求各种传说中能治疗眼疾的药物而留下的暗伤,立刻好了一点。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却是非常明显的好转。
原东园的眼中,也猛地绽放出希望的火花。
他看着那些彩蝶的神色,也许比阴姬跪经佛前时还更加虔诚。
谢梓澜却冷冷开口:“那三个要求只负责抑制原公子的眼疾,若是原庄主也需要治疗,医药费却要另算。”如今她也是要养家的人了,即使再美人,也必须平等交易。
原东园的眼睛紧张地黏在一只只没入原随云身体的彩蝶之上:“不急、不急。”
倒是原随云还要镇定一点:“若姑娘愿意治疗家父身上旧疾,医药费自然少不了您的。”
谢梓澜点头:“再三个要求,一个还给无花,一个给阴姬,一个给司徒彦卿。”
原东园神色一动,眼睛却依然黏在原随云身上,只口中问:“司徒彦卿?莫非是十七年前就已经给水母阴姬悬尸示众了的雄娘子?”
谢梓澜点头:“嗯,据说他是我爹。”
原东园皱了皱眉,原随云却毫不迟疑点头:“行!依然是那两个前提。”又对原东园道:“雄娘子已经销声匿迹许多年,想来便是未曾改过,也有不敢出来作恶的原因,父亲不需多虑。您能好好儿的,日后看着孩儿为原家开枝散叶、延续无争山庄的荣光,才是最要紧的。”
原东园的眉头缓缓舒展,默默点头。
眼珠子依然黏在那一只只在原随云身上蹁跹穿梭、而后慢慢彻底隐没在他身体之内的彩蝶上。
仿佛只要彩蝶还在飞,他就能一直一直专注地看下去,直看到地老天荒。
但正如谢梓澜所说的那般,不过区区毒素残留,就算残留的时间略久了点儿,能耗费得了多少时间?
不足一刻钟。
不足一刻钟的时间!
原随云能察觉到他爹的紧张和期待,也能感觉到一片片如纸张轻薄、却又无比强大的能量在自己身上穿梭,每穿过一下,就有一股暖流流入,而不管从哪儿流入,最终流向的都是眼睛。
他的眼睛便像是泡在一点点加温的水中一般,直到那“水温”保持在比体温略烫些许的程度时又维持了好一会儿,然后猛地一热,原随云反射性地闭眼、而后再睁开……
他想,他明白了为什么谢梓澜要求他们必须对任何人保密这个治疗过程。
一闭一睁之间,于原随云来说,世界已经改变。
他向原东园伸出手。
在瞎了的第二年时,他已经能大致判断存在呼吸之物的方位,但像是现在这般准确地伸出手,抚上原东园的袖口,说:“这绣纹不错,但换成略深点儿的莲青色会更好……”
原东园忽然热泪盈眶。
无泪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原东园子嗣艰难,五十多岁时,才得了这么一子。
谢梓澜已经收回了枫木晚晴,倚着靠枕,略一侧首,正好能看到屋外夏花灿烂。
一种绚丽到靡丽的灿烂。
原随云气质颇佳,可惜他到底自幼眼盲,衣着服饰上头不敢有丝毫轻心,那是为了在别人眼中那无争山庄的面子不得不为之;于自己居处的布置,却色色以舒适为主。
屋外的花草尤其如是,比起什么草木扶疏的意境,原随云更在乎那花开叶落之声、粉蜜散发之味。
色泽搭配虬枝疏淡?那是什么玩意?
原随云院中的花草显得很天然。
当然不如五毒潭之万一美丽,但那种天然之感,却依稀有那么一二分相似。
身后原随云执帕为老父拭泪,未作言语,却让谢梓澜越发意兴阑珊。
原家子只代表自己的时候,信誉如何不可说,但当他们背负着无争山庄的声名说话时,却都最是言出必行。
江湖中传承数百年、历代皆有名侠出的世家,可不只一个原家,但能把“无争”二字传承三百年,在原东园一生不入江湖、不露武艺的情况下,历经五十年的空窗期,却依然受得起一声“武林第一世家”的,唯有原家。
其所凭借的,自然不只一个名侠辈出而已。家族之中,无论天才还是庸才,无论端方或者不羁,涉及家族名声时,从来言出必行、行之必果的决然,才是无争山庄的荣光得以三百年不褪的关键。
谢梓澜对原家的信誉还算信得过,南宫灵在将她卖给原东园的时候,同样也将原家卖得彻底。
何况她还有蛊虫,苗疆人对于如何确保买卖双方不食言、不违约,总有自己的一套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