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在英宗复辟之后,第一次发现,原来宫廷还是如此危险。

就算他已经贵为天子之尊,这个宫廷也没能比他叔皇在位时,更安全多少。

他护不住自己,就像他护不住那个他和最爱的女人生的长子一般。

皇帝恐惧极了。

而就在这时候,安乐堂里头,已经隐忍了一年多的纪氏,在听说朱祐极当了不到两个月的太子就死去的消息时,疯狂大笑着“天佑我儿!天佑我族!”之后,终于动用了她熬了十年,才埋进朱见深身边的一颗棋子。

张敏。

纪氏刚被俘虏入宫时,张敏还只是内藏的一个小内侍。

纪氏顷刻之间,就从土官嫡女,绝对的贺县土公主,变成了宫廷里头一抓一大把的奴婢,心理落差自然很大,一开始也还没琢磨出什么和皇帝生个儿子、再利用他让蛮族翻身把歌唱的大计划。

一开始时很有些年头,纪氏在内藏活得很低调。

但低调并不代表她就彻底没了主意了。

身为贺县蛮族土官的嫡长女,虽有一个同为嫡出的兄弟和一个还算受宠的母亲,让她在面对庶出妹妹们时,很是多了几分硬气,但有姐妹相争,要为弟弟谋划……纪氏多少也是有点儿手段的。

所以虽然身无分文、还是以战败俘虏的身份进宫,她还是笼络了些许内侍宫人。

张敏只是其中之一,甚至不算混得最好的一个。

但却是最接近皇帝的一个。

张敏现在是皇帝的梳头太监,虽只管梳头,却也是近身服侍的人。

有时候也能说上两句话,例如在皇帝感叹身后无子时,大着胆子叩首告发:“安乐堂宫人、原内藏女史纪氏,早于成华六年七月为陛下产下一子。”

皇帝震动!

他的年纪、他的身体,都还没到迫切需要子嗣的时候,但形势所迫,目前如果他能有一个子嗣,大明朝能有一个皇太子,无意却能让帝位之前,多一面盾牌。

在他不能、也不忍抢先对周太后和崇王朱见泽下手的时候,一个皇太子,无疑是挡在帝位和野心之间,一个最好的缓冲。

梳子还在张敏手上,发冠还在镜台之前,皇帝却顾不得自己披头散发的狼狈,一叠声令人宣来司礼监掌印王怀恩,三言两句大致说明,便要他即刻带着圣旨前往安乐堂,迎接大明朝目前唯一的皇子殿下。

可安乐堂又有什么皇子?

安乐堂里头只有一个努力维持住端方温婉模样的纪氏。

但再如何假装,纪氏在说起她那可怜的、被雨化田仗着贵妃的威势强行带走的儿子时,还是忍不住几分激动。

她捂着脸殷殷哭泣:“我那可怜的孩子,才刚刚出生、才刚刚出生!甚至都来不及喝我一口奶……这些年也不知道遭了多少虐待受了多少委屈……”

王怀恩默默想着陈准私下里与他说的,雨化田对他府中那个娃娃的各种纵容,还有精细到无论多忙都会监控着、每天只准他吃多少点心的用心……

好吧,如果控制一个孩子甜食是一种虐待,那么这位疑似皇子殿下的孩子,确实是受到了极其惨无人道的虐待……

皇帝的旨意里完全没提到纪氏,而且纪氏其人也出乎王怀恩意料的,嗯,不知道怎么说,但这么一个哭起来似乎梨花带雨,可在王怀恩这样老于世故的人眼中看来,其中的狰狞贪婪之色一览无遗的女子,王怀恩还真有些不太乐意沾手。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是生下了皇帝如今唯一血脉的女子,王怀恩不知道时也罢了,如今也不能真的就将她扔在安乐堂不管不问,只得吩咐陈准将人亲自送回宫,且安置在……

沉吟了半晌,王怀恩道:“且安置在清宁宫罢。”

——这位虽是太监,却极为规矩正统,皇帝对他不是不放心,但诸如周太后涉入妖狐夜出案、以及他自己现在去清宁宫闻着个陌生点儿的味道都恐怕是毒药的忧心,却是不会与他说的。

——所以王怀恩在不知内情的时候,将纪氏安排到清宁宫,确实是好意。

——只是好意不见得就能给人刷增益buff。

——王怀恩的好意,在未来很不算短的一段日子里,给唐悠竹增添了不少烦恼。

——这却是后话了,只说眼前。

雨化田如今掌印御马监,身份非同寻常,论来竟是只有司礼监的掌印、并东厂督公能与他相提并论,王怀恩倒正是其中的司礼监掌印,可能相提并论,不代表能横行无忌。

心里疑惑焦虑,但到了雨府上,听闻雨化田仍在御马监未归,而那个疑似皇子的小公子又在雨化田的卧室里——

那个明显也是阉人的管事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大人的卧室,除了小公子外,从来不允许人进入,便是日常洒扫,也是亲自为之……”

——王怀恩其实不信就雨化田那洁癖狂,真能在不甚必要时亲自打扫一间屋子,但那管事这么说了,他也只好等着。

皇帝的御旨,是让他来请人,不是来捉人的。

不论这小公子是不是纪氏的儿子,而纪氏的儿子又是不是皇帝的皇子,既然是养在雨府,便不是他能想如何就如何。

王怀恩坐下来喝茶,没有二话,且貌似不怎么着急。

——他也确实不急。

——纪氏的话,陈准必会带给皇帝,到时候自有处置。

——而雨府内外,甚至包括雨化田那间轻易不让人进出的卧室内外,都有他心腹的高手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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