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糖糖领入岳财主府上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家人都用一种非常独特的眼光看着他,就像在望一种非常稀罕的东西。连同那个领他们来的七掌柜,一开头也是目不转睛将他盯望了许久,这才不大好意思地告辞走了。
岳常垣身子尚且硬朗,酒肆的七掌柜从不上门,忽跑来说有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客人,他还道是哪门子贵客,不料却是一个瘦嶙嶙的小孩,还领着一个看起来仿佛有点奇怪的男人。这究竟是什么来路?
直到命人将厅内的灯火调得更亮,又亲自提了灯,近前照了个十足分明,老人家这才全然愣住了,连同自己提灯的手都略微颤抖起来。
女儿二十年前偷着跑离半山,从此音信全无,不想今夜,这外孙女儿登门寻亲,还带来女儿十五年前已然因病离世的消息。
岳常垣一时间悲欣交集,极难言明。
他历的事多,看的人更多,这个小孩是自己外孙的事情自然毋庸置疑,虽然她根本不知生母大名,只知她唤作阿甜,可小孩一笑起来的样子,老人家竟是差点看花了眼,以为时光依然停留当年,阿甜亦仍只是他乖巧懂事的小女儿。
这个外孙女儿不及阿甜温婉,却生得更为灵巧些,眼睛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桀骜执拗,岳常垣对这眼神很有一些熟悉。
他繁了名姓,却仍不敢置信:“小姑娘,你方才说自己叫……”
“唐糖,姓是唐虞之世的唐,名就是甜丝丝的那个糖,取的正是母亲名中的那个甜字。”
“府上是……”
“家在孟州三十里铺。”
“尊祖父……”
“祖父叫唐岳嵩,去年也已故去了。”
岳常垣身子微晃了晃,事情简直突如其来,根本无法用言语道明,不过他很快还是将脚下步子踩稳了。
若非纪陶洞若观火,这一切唐糖根本无从觉察。
岳常垣心中仍是震动不止,阿甜终究还是跟了那唐家小子,难道是宿命中的诅咒?
当年两家阻止两家的小孩玩耍,自然是有极为重要的缘由,他实在并非瞧不上唐家小子,他都未曾见过那小子长大后的样子,想必总是一表人才,才能教阿甜如此死心塌地,宁可违逆他一辈子,也要瞒了自己同那个人私奔。
然而今夜唐糖这个小家伙领回来的这个外孙女婿就有点……他外孙女儿的眼光实在有些独特啊……
但他蹙眉许久,脱口而出的却是问唐糖:“你们俩可曾有了孩子?”
唐糖羞极了,低首道:“姥爷我与纪陶尚是新婚,还不曾想过几时……”
岳常垣不动声色,便又问了唐糖许多家中情形。唐糖接了纪陶几个眼色,虽不明其意,终是收敛着答了一些,亦保留了一部分未答。
岳常垣另外还有个儿子唤作岳霖,正是唐糖的亲舅舅。舅舅舅母都比老人家更易亲近些,特别是见着她格外像妹妹阿甜,欢喜得无以复加,早早张罗妥了他们小夫妻夜宿的屋子。
唐糖一夜间多了好几位亲人,心头实在暖极了。
岳常垣听罢却好像不甚满意的样子,傲慢地扫了一眼纪陶,吩咐岳霖道:“去,给这小子另备一间客房。”
唐糖对这位外祖父终究亦有些惧意,更因纪陶那两下眼色,终是心存犹疑,一听他居然还要为纪陶另备客房,便存了十分抗拒:“姥爷,其实我们还有同伴,故而宿在客栈方便,明日再来过府看您好了。”
老头儿固执起来却是无人能敌,原先还和颜悦色的,忽然板起了脸:“别说镇上无有客栈,即便是有,外孙女登门,也绝无打发去客栈里留宿的道理。岳家大得很,来多少同伴都有客房住!”
“可是……”
岳霖亦为唐糖说话:“父亲,您方才您也听到了,糖糖与小姑爷尚是新婚,新姑爷上门,您老可不兴这个样子的……”
岳常垣怒声打断他:“你懂什么!”
本来,厅中的气氛竟是有些僵持,唐糖走也不是,留又万分尴尬,正不知怎办才好,岳霖不知又劝了几句什么,岳常垣沉思一瞬,又道:“也罢,你去,另布置间新房给他俩住。”
岳霖十分奇怪:“已然都准备妥了的。”
“哼,按汉人的说法,这叫做回门,怎可怠慢?我们是溪伯族人,既是新姑爷上门,你去,依照溪伯族新婚的规矩,赶紧重新布置一间新房出来,给我外孙女外孙女婿住。”
听起来非常周到客气,唐糖连推说不用了,不想舅舅竟是一脸不安:“父亲,您怎么能……好歹看在阿甜的面子……”
岳常垣还是那句话:“你懂什么,还不快去,照规矩办。”
岳霖无可奈何地去了。
方才相认的时候唐糖看得出来,舅舅十分欢喜她出现在这里,现在这种唉声叹气的样子,一点不像是嫌弃麻烦,倒像生怕害了她受委屈似的。
唐糖忽想起赵思危说的,什么溪伯族人与生俱来的能力,骤然间头皮发麻,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赵思危说纪陶说不定知道,她望向纪陶,却见他亦是一脸茫然,全然是不明所以的样子。
不过好在纪陶很快对她笑了笑,唐糖趁无人注意赶紧悄问了声:“真的不要紧么?”
纪陶只道:“入乡随俗,谁让我是新姑爷?哪家的老爷子没有一些古怪脾气,他们将我俩安置在一块儿,有什么可怕的?我仿佛没睡够似的,外祖家的卧榻,躺起来终是安心的。”
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