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的一瞬间,程知瑜也怨过恨过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她素未谋面的外公外婆。她的母亲犯下怎样的弥天大祸也好,究竟是血浓于水,他们怎能说断绝关系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但静心一想,她又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包括自己的母亲。
作为后辈,程知瑜没有资格去议论什么。她目光平和地与方贤对视,十分肯定地告诉他,“我没有骗你,我的妈妈和爸爸都因为车祸去世了。如果你不相信,可以问问他。”
程知瑜将目光投到钟卓铭那方,而钟卓铭点头,“知瑜说的是实话。”
千里迢迢地从宁昌赶到棠海,方贤满心期待能与亲妹碰面,不料却得到如此噩耗。他一而再地失态,这顿饭几乎都没有动筷子。
终究是自己的亲舅舅,程知瑜不忍心看他这样难过,于是温声安慰他。他竭力保持镇定,但眼中的悲伤却怎样藏也藏不住。
即将别离的时候,方贤停在了酒店的大堂,他跟钟卓铭说:“我想跟知瑜单独谈几句话。”
钟卓铭应好,接着转过头对程知瑜说:“我在车上等你。”
他们坐到了大堂等候区的沙发上。方贤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知瑜,你愿意跟舅舅回宁昌吗?”
她垂下眼帘,好半晌才说:“太突然了,我……”
方贤很严肃地说:“你现在过得也不怎么样,关于你那些报道,我都看过不少。我起初还以为你妈妈将你交给大户人家抚养,然后她就找个合适的人好好过生活,没想到事实居然是这个样子。他们有没有奴役你?有没有虐待你?别怕,你尽管说,舅舅一定会帮你的。”
鼻子有点发酸,程知瑜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或许这就是血缘之亲的威力,那颗被层层绷带包裹着的心脏,就因为他的几句话而微微发烫。她只是用力地摇头,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哭泣,情难自禁地向他哭诉这些年的所有艰难和委屈。
看见她垂着脑袋摇头的样子,方贤心酸不已。一想到自己的外甥寄人篱下了这么多年,他的胸口就闷闷作痛,似乎有千百吨的大石压在心头。要是被方璇知道自己的女儿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在另一个世界也不会安宁的。他动作生疏地摸了下她的头顶,“知瑜,以后让舅舅照顾你好吗?”
在回钟家大宅的路上,方贤所说的话周而复始地在程知瑜脑海中回响。她靠着椅背看着车窗外面的景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为了调节气氛,钟卓铭将车载音响关掉,语气轻松地跟程知瑜开起了玩笑,“刚刚在车上等了那么久,我真担心你不会回来。要是不能把你完好无损地送回去,我想我会死得很难看。”
若是平日,程知瑜肯定会捧场地笑几声,不过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她轻轻地“嗯”了声,之后又沉默地看着窗外。
得到如此反应,钟卓铭敛起了笑容,语气隐忧地说:“你的舅舅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程知瑜叹气,“舅舅让我跟他回宁昌。”
钟卓铭不觉得惊讶,“那你是怎么想的?”
程知瑜沉默不语。她很矛盾,内心有一股势力在怂恿她离开,重新过一些安稳平静的生活。与此同时,又有另一股势力煽动她留下,毕竟她在钟家待了将近七年,曾莉宁对她视如己出,她不怎么舍得离开。
车厢内的气氛有点压抑,钟卓铭知道她正犹豫不决。思索了片刻,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如果你在我家过得不开心,那就跟你的舅舅回去吧。不过说实话,我当然希望你能留下来。”
汽车已经驶进通往大宅的私家小道,看着窗外熟悉的精致,程知瑜感慨万千。她还记得初到钟家的时候,这条小道没有栽种树木,道路两旁只有一盏盏明亮的路灯,灯光顺着小道延伸,远远看去就像一条美丽又别致。而现在,小道的两旁树苗已经茁壮成长,原本飘摇的根部早就深深地下扎在泥土里。其实她也是一样,若决意抽身而退,结果肯定是伤筋动骨的。
闭了闭眼睛,程知瑜终于开口:“我现在也混乱得很,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钟卓铭看她的样子就觉得情形不乐观,“假如你真的要走,那你跟我哥要怎么办?”
程知瑜脸色一滞,她避而不答,只说:“先不要告诉他。”
驶进车库的时候,钟卓铭突然“咦”了一声,程知瑜好奇地抬头,发现车库里停着一辆眨着尾灯的汽车。她很快就认出了是钟厉铭的座驾,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拍。
不紧不慢地将车子停好,钟卓铭小声地对她说:“我哥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的,你别把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成么?放松点,有我在呢。”
钟厉铭应该在车库里待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他将车窗全部降了下来,夹着香烟的手懒洋洋地垂到了外面。
“哥,”钟卓铭走过去,手肘支在窗框上,“在等我们?怎么不进屋里等?”
突兀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车库里回荡,程知瑜跟在钟卓铭身后,不想向前。
将香烟掐熄在车载烟灰缸上,钟厉铭推开车门下车。他没有询问他们的行踪,只是沉默地打量着站在一旁的程知瑜。
钟卓铭与钟厉铭靠得很近,钟厉铭由内至外散发的低气压让他发毛。他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