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无预兆地将姿态放得那样的低,程知瑜受宠若惊,此时正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钟厉铭并不躲避她那目光,他说:“你在天台做什么?”
在黑暗中,程知瑜觉得他的声音很不真切,抬手按下开关,她说:“打发时间而已。”
室内瞬间变得光亮,钟厉铭环视了一圈,接着朝楼梯走去,“那上去吧。”
不同于室内的闷热,天台凉风阵阵,周遭没有高楼层建筑的阻挡,视野一片开阔。钟厉铭看着从每家每户映出的灯光,胸口涌上一股莫名的暖意,他将站在自己身旁的程知瑜拉到跟前,双手从后方环着她的腰。
程知瑜正要挣开他,不料却听见他说:“以后我们的孩子也要在这种环境下成长,城市里有太浮躁了,什么童心童趣都会被磨掉。”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谁要跟你生孩子。”
他吻了下她的侧脸,笑道:“明知故问。”
温热的唇擦过脸颊,程知瑜觉得耳朵有点烫,于是急急忙忙地将他推开。她重新坐回刚搬出来的藤椅上,拿着小扇子给自己扇风,视线落到他的影子上。
看着那一摇一摆的扇面,钟厉铭似乎发现了什么,接着从她手中抽出那扇子。那绸面已经发黄,上面绘着一株神韵十足的桃花,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并不是这幅画,而是右下方的题字和那个印章。
顺着他的目光,程知瑜很快就猜到他的想法,她告诉他,“这是我妈画的。”
指腹抚过那两行娟秀的小楷,钟厉铭由衷地赞美,“真是多才多艺。”
“人面不知何处从,桃花依旧笑春风。”明明是千年以前留下的寥寥几字,却仿似为方璇量身定做的,他向来只欣赏那句句豪情的词赋,不料这句字字哀怨的诗文也能让人千回百转。
程知瑜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她是我的偶像,无论别人怎么看待她,我也一样的爱她。”
钟厉铭动了动唇,正想说话,她便率先开口,“你是不是有话想告诉我?跟我妈的死因有关?”
程知瑜这么敏感,钟厉铭不由得疑惑,他问:“你知道?”
她点头。
他追问:“谁说的,又是许宥谦吗?”
没料到他会提及许宥谦,程知瑜稍稍顿了一下,“许宥谦曾经给我一份档案的副件,他说那才是真实的,不过我没有看。”
钟厉铭呼吸一滞,声线紧绷地问:“为什么不看?”
那份真实的档案和档案室里的只有一个地方不同,那就是交通事故现场拍摄的几张照片。没有经过处理的照片上,发生事故的公路上有多道明显的汽车辗压和急刹后留下的痕迹,这就说明事故发生时,在场的车辆肯定大于一台。程修之所以会载着方璇连人带车地越出护栏以外的山崖,很大可能就是遭到车辆迎面冲撞或后后方追赶。
其实他瞒着程知瑜也是出于善意,要一个小女孩知晓父母被谋杀的事实,这就意味着让她活着仇恨的阴影下。若非她今晚主动提起,他或者这辈子都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她的语气很悲凉,“我很早就猜到他们的死不是意外,但又能怎么样?我说过要给他们讨回公道,最后还是什么也做不了。他们都不在了,该讨债的该偿还的,由着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慢慢清算吧。”
胸腔被一股闷气堵住,钟厉铭站到天台的护栏旁吹风。看到不远处有家小商店,他跟程知瑜说:“我去买点东西。”
十来分钟以后,钟厉铭提着一袋啤酒和果汁。那堆饮料刚从冰柜里拿出来,购物袋的外沿也冒着一层小水珠,放在玻璃桌上便迅速聚成一滩。
钟厉铭把果汁递给程知瑜,然后就开了一罐啤酒,沉默地灌了两口,希望能借此平复心中那团莫名的躁闷。他突然觉得后悔,后悔当日的袖手旁观,没有替她的父母讨回一个公道。但转念一想,值得他后悔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件又算得上什么呢。
将那罐果汁放到一边,程知瑜也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罐啤酒。
看着她连续灌了半罐,钟厉铭按住她的手,“别喝了。”
她挥开他的手,“我为什么不能喝,我比你难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