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自寻死路,倒也省我费心。”君珂快手快脚给他包扎好,忽然动作一停。
他为什么突然肯替她解脉?
难道是因为他自己未必长寿,所以不愿拖着她一起死?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君珂便摇摇头,自己否决了这想法,怎么可能?沈梦沉又不是纳兰述,他明摆着就是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最好全天下为我陪葬的那种。
他要是快死了,第一个想拖着一起死的,一定是她君珂。
处理好沈梦沉伤口,君珂闭着眼睛,把他拖出来,随手往地上一扔,自己开门出去,门外没人,她对空气漠然道:“你们主子在里面,进去伺候。”
也不等人答复,她自己寻了间靠近梵因的静室,打坐调息,感觉到体内属于沈梦沉的阴冷气流,确实好像消散了一点点,心情微松。
看来这次沈梦沉没有骗她,就是这种方式还要来十次,实在有点讨厌。
君珂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四面没有点灯,屋子里黑黝黝的,君珂正要起身点灯,门声吱呀一响。
君珂抬头望去,便看见白衣宽松的人影,缓缓而来。
君珂有一瞬的怔忪。
四面幽黯,昏黄的日色退避在远处,将所有景物都打上一层朦胧的光影,来人衣衫静垂,长发微拂,雪白素衣上每道褶痕在这西下残阳里,都温柔脉脉,流动着淡淡的金光。
清雅脱俗如水墨画中。
君珂第一感觉是梵因来了,随即觉得这人似乎更高一点,再一看,诧异地瞪大眼睛。
竟然是沈梦沉。
宽宽松松的白衣,长发未束披在肩头,微微还有些湿润,一缕乌黑的发丝垂在白玉般的额前,衬得平日流光潋滟的眸子,多了种难以言说的狂放和寂寥。
连君珂都停了停呼吸,她从未见过沈梦沉如此洁净清雅装扮,习惯了他的浓郁华丽,一直觉得那样也最契合他的妖魅气质,然而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真正的容色,千变万化,每一面都是风情绝艳。
沈梦沉单手托着一个托盘,走来的姿态轻缓悠然,却转眼便到君珂面前,放下托盘,上面几道精致小菜。
君珂没想到这懒而尊贵的人竟然亲自送饭,愕然看他,沈梦沉点起灯,一边布菜,一边淡淡道:“都有洁癖,只好我亲自动手。”
君珂又发怔——他怎么知道自己有洁癖?
沈梦沉扬头招呼和君珂一道屏风相隔的梵因,“大师可好些了?一起用饭?”
虽是询问语气,但桌子上备的是三双碗筷。
君珂以为梵因一定会拒绝,圣僧据说都是餐风饮露的,但隔壁衣衫声息细碎,梵因平平静静地走过来。
三个人平平静静,坐下,吃饭。
没人问是否有毒,没人煞风景地拿出银针试毒,君珂梵因都知道,沈梦沉要下毒,也不会采用这种低级的方式。
三个人都不说话,君珂十分尴尬,她做梦也想不到,这辈子这三个人有同桌吃饭的机会,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只好埋头在饭碗里,扒饭。
面前菜色香气浓郁,大多都是她喜欢的口味,但她不敢去夹,怕和谁的筷子碰上。
梵因吃饭很慢,似乎十分珍惜粮食,每一口都细嚼慢咽,沈梦沉吃饭很漫不经心,不过随意几口而已,倒是一直在喝酒,那酒颜色如血,他并没有让给两人,两人也没有问。
君珂埋头扒白饭,两人似乎都没看见,梵因吃了几口,垂着眼,换了双筷子,夹起一块自己面前的杏汁香菌,搁在她碗上。
“这米确实很香。”他对君珂微笑,“不过配上这香菌,味道应该更好些。”
君珂感激地对他笑笑,和尚最大的好处,就是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人尴尬难下台。
香菌软滑,汤汁浓郁,君珂本来就喜欢菌类,吃得很快,梵因立即将这道菜挪到她面前,又夹了块三丝素笋,清脆爽口的素笋也让君珂眼前一亮,随即三丝素笋也被放在了她面前。
到后来梵因干脆停了自己吃饭,注意着君珂的喜好,没多久,他吃的菜,全部挪到了君珂面前……
君珂却在哀怨了——这碗怎么这么大,扒了半天还不见底?
筷尖忽然触及一点硬物,雪白的米饭浸润出一点浓郁的酱汁,君珂一怔,筷子一刨,刨出一块软糯晶莹的蜜汁参肚。
她筷子一僵。
这是荤菜,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埋在碗里的。
而且是在吃饭之前,就已经埋在了碗里。
他猜到她会埋头扒白饭。
他猜到梵因会给她布菜,但只能是素菜。
他猜到他如果布菜,她很可能拒绝,干脆给她大碗,填满米饭,从底层一层层给她布好了菜。
蜜汁参肚之下是软炸里脊,软炸里脊之下是杏花牛肉,杏花牛肉之下是脆骨黄鱼,鱼放在了最底层,那时候饭已经吃完,不用怕刺混在了米饭里卡了咽喉。
无比细腻深沉的心思。
君珂的手一颤,忽觉碗烫。
平日里觉得他心思可怕,然而如今这细密深沉的心思用在这样的情境之上,心中却竟然一酸。
这一霎似乎触摸到那些欲近不能,欲罢不得的苍凉。
触摸到他的强势之下,隐藏着的无奈和卑微。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