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上舱门,走入货舱,这里堆满了要飘洋过海的货物,箱子外面是粗绳捆绑的吊网。我搓着手靠着一个货物箱子,抬头看向船体的上方,刚从锅炉房出来一下就感受到外面的低温,手套因为要用餐而脱下来,希望餐厅的服务生能将它交给失物招领处,再还给原主人吧。
靠着箱子缓了一会,我终于呼吸平静下来,慢慢走过一脸崭新的法国产雷诺老爷车,我来到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弯身将鞋子脱下来,放到一边,我抬起自己的脚,裙摆顺着我的动作而滑落到大腿处,脚上都是细碎的伤口,一些是在南安普顿港赤脚狂奔造成,而脚上新鲜泛出血丝的破皮却是不合适的鞋,加上我用这种鞋子跑动磨蹭出来的。
将脚重新放回地面,我看向四周,耳朵刚从锅炉房那里的嘈杂响声恢复过来,听到引擎的闷轰声。
今天是星期三,四月十号,泰坦尼克号正式的日子。
这个时代,世界最大的交通工具,永不沉没的梦幻之船。我几乎能看到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让它停下来。
直到十四号深夜,撞上冰山为止。
我沉默地凝视着四周,这里的一切全部都会消失,包括上等舱的餐厅,锅炉舱的火焰。精神上的兴奋安静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悲伤。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将心里那种难以忍受的压抑给吐出去。我知道就算说也没有人会相信,就算有人相信,除非那个人是史密斯或者伊斯梅,不然谁能让泰坦尼克号停下来。
我手捂着胸口,低垂着头,眼睛半闭着,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舞蹈还没有真正跳完全场。入魔一样,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尖啸着,只靠眼神跳舞让身体嫉妒。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也许在睡觉前我可以练习一下以前的舞蹈。
这里除了引擎声外,没有任何音乐。
但是对我来说,乐曲的旋律早已经融入到我的身体里,就算寂静得整个宇宙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也可以在举手投足间,找到配合身体的那种节奏韵律。
双手以一种极其缓慢而优美的姿态,柔软地从胸前挪开,还粘着血迹的双脚开始轻轻踮起。我微垂着头,身体在慢慢向上,脚背的力量支撑着身体往上,双手也在向上,这个动作轻盈,轻盈得变成一片羽毛,就算你的骨头痛得在哀嚎惨叫,你的骨头外的皮肤看起来也像是毫无力量。
我开始改变眼神里的平静,胸腔内的心脏揪痛起来,刚才在餐厅残留下来的感情再一次酝酿发酵。其实真正在跳舞的时候,泪水是不可能真正流下来的,但是悲伤的感觉会千百倍地通过身体的语言传达而出。
脚尖踮到几乎与穿着尖头鞋的芭蕾演员一样,双手也向上手掌紧贴,最后停止相互十指交缠。
这是一个静态的舞蹈姿势——你已垂死。一个女人,她爱上一个男人。
所有的一切都远去,穿越,英国街头的白雪,代表死亡的邮轮,杰克与露丝,纽约女神像。
我已垂死,我爱上你。
倏然静止向上的身体崩塌,我的双脚寸寸下跪,双手骤然紧紧地抱住自己,下垂的头埋在双臂中。
抱紧自己,跪在爱情面前。这是一种哀伤,她面临死亡,她被抛弃。
冰冷覆盖,烈火熄冷,这是一种哀伤。
我仰起头,可以感受到脖子上的肌肉在颤抖。双手极限向后,指尖温柔地滑过空气,似乎在抚摸爱人的皮肤。货舱里的所有东西都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哀伤忧郁的眼睛里,只有一片静默的黑暗。
当我跳跃而起,双脚重新接触到地面时,黑暗变成了空旷。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是自己的观众。
我心里的感情在改变,悲伤变成温暖的甜蜜,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在迷迭香盛开的季节,在繁星点缀夜空的岁月。身体的动作变得灵巧而带着火一样的力量,我开始旋转,长裙在我脚下盛开成怒放的花朵。
我的呼吸带动身体肌肉的控制,身体又柔软得像是纯净的湖水,热情渐渐在熄灭。
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
而死亡,带走了他。
悲伤回到我的四肢上,我清浅地呼吸着,无力地伸手要去拥抱什么,腰部开始向后弯下。
最后我拥抱住自己,躺在地上,安静地看着上面。
这是一种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