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不远处的路中停了辆马车,一边车轱辘的轴似乎坏了,地上立着个从车上下来的妇人,戴孝,年纪约莫三十四五,边上是两个随行的仆妇,前头那个车夫模样的人面如土色,差点要跪在地上,口中不住自责道:“王妃恕罪,王妃恕罪,都怪小的一时疏忽……”
这送殡队伍中的车,排在越前头,地位自然越高。比国公府还要尊贵的,便是皇族近支了。初念听到那车夫唤这妇人为“王妃”——只不过赵氏藩王颇多,不知道是哪家的罢了。
妇人看了下绵延见不到尾的后头,略微皱了下眉,道:“叫人把车子先挪边上吧,免得挡了道。”
车夫见她不怪,如释重负,忙唤立于路边十来步一个的宪兵,道:“平王妃的车子坏了,快些来抬。”很快跑来四五个人,有赶马的,有抬轮子的,七手八脚将马车弄到了路边。
车夫焦急地前后看了下,道:“王妃稍等,小的去前头找执事官问问,看有没空的马车。”说罢飞奔而去。
路上先前被阻的车队开始恢复缓行。一辆又一辆的车辘辘地从路边这平王妃的身边过,一道又一道目光亦透过马车帘子从她身上过,却没一辆停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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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自听到“平王妃”三字从先前那车夫的口中出来后,虽平日没什么政治素养可言,却也知道为什么没一辆别家的车肯停下载她一段路了。
这平王妃名萧荣,出身将门。父亲萧振业从前在东北一带的大宁卫戍边,辖制着再北向的藩属地赤麻,声名远扬,后竟不幸死于一场意外堕马。六年前兴安皇太后过世,她随丈夫平王携当时不到八岁的世子赵无恙回金陵奔丧后,平王独自返回燕京,她却带着世子被留在了京中,顺宗特赐平王府,表面是说她母子代替平王留下,守皇太后的孝。只谁都知道,其实是顺宗不放心自己的弟弟,将王妃世子双双扣在金陵为质而已。
初念依稀记得,前世里后来发生嘉庚之乱后没多久,当时年仅十三四岁的平王世子赵无恙便在一场攻城战中被带至城墙为盾时意外坠落身亡,至于这个萧王妃后来结局如何,她便不大清楚了。反正只知道平王造反成功登基后所立的皇后,并不姓萧便是了。
如此的遭遇,叫人唏嘘。所以初念的车在快到这平王妃的面前时,忍不住便再次透过竹帘缝隙看了出去。见她正立于生满野草的路边,神色却十分平静,仿佛独立于旷野般地从容,丝毫不见狼狈。
初念暗叹口气。心想她若是与自家一样,主仆分开坐车,此刻运气不好自己的车坏了,还能换后头的,也不至于就这样在路边干等了。只这终究不归她的事,也就想想罢了。正要坐回身子,不想前头司国太的马车忽然竟停了下来。车帘被卷起,国太对着外头的的萧王妃微微点头,道:“王妃可好?若不嫌弃,可与我孙媳妇同车,到前头彰义村行宫再换马车。”
初念惊讶,国太后头那辆车里的廖氏更是诧异。
如今这时候,任何与平王沾边的,都碰不得。国公府里已经出了个反骨的徐若麟就够呛了,今日这老太太也脑子发昏了不成,竟自己揽事上身、没看见前头过去那么多车,谁家停下过?不都是匆匆过去的。
廖氏心中极其不愿,又暗自恼怒国太的老糊涂,却也不好出面开口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而已。
萧荣大约也没料到与自己素来没什么往来的魏国公府国太竟会主动向自己施以援手。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站于路边,她虽刻意把肩挺得笔直,但那感觉可想而知。略一踌躇,朝国太道谢后,终于爬上了初念的马车。果儿被仆妇抱着,送回了前头国太的身边。
一场意外过去了,送殡队伍继续往前。初念待萧荣上来,起身要向她见礼,被她拦住,微微一笑,道:“虚礼不必了。反倒是我,要谢过老国太的盛情。”
初念见她言谈甚是随和,便也没再坚持,让出了位,两人并排而座。行进途中,见这平王妃始终一语不发,双目微微阖着,仿似在养着精神,忍不住便多看了她两眼。先前远,只看到个大概模样。此刻靠得近,才看清她已显出老相,眼角处亦布了鱼尾纹。想来,离了丈夫独自带着儿子多年被扣为质的日子,应是不大好过。
初念正看着她,却见她忽然睁开眼,四目相对时,不免略微尴尬。
萧荣似乎并不以为意,朝她一笑后,继续闭目养神。初念也不再看了,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直了身子。
傍晚时分,在路上颠簸一日,行了将近四五十里路后,终于按预定到达路上位于彰义村的头宿行宫。
在送葬沿途所停的三宿,都要临时搭建芦殿,做为暂时停放梓宫的处所,用料多为上好的白绫黄幄。虽不过一夜之用,却也不惜工本。芦殿七楹宽,九丈深,前檐隔扇,抱厦、牌楼、两厢銮辇棚、摆供棚、内外围墙等等一应俱全,里头点六千多支大号白蜡,极力造出玉阶金瓦的效果。此外另搭近千顶帐子供送葬之人歇夜。近支族宗的,自然在芦殿侧守夜。而那些地位尊贵些的臣子内眷,则分宿在当地大户人家腾出的空屋里。所有这些,都是预先赶到此处的执事官早安排好的。
国公府女眷自然不用在帐子里过夜,被安排在本村黄大户家的一处院落里。照规矩去芦殿祭拜。回来的路上,廖氏实在忍不住心中翻腾了半日多的那个疙瘩,左右看了下,见没有旁人,便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