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芳阁名中带阁,却远非那些小巧精致的阁楼,而是座一进带后花园的大院落。
进门就是一株两丈多高的桐树,位于前院的正中间。此时是万物凋零的寒冬时节,树上一片叶子也无,映着深蓝的天空,越发显得枝干遒劲,斑驳成影。
五间正房带两间耳房,东西三间厢房,南面一溜倒座,厢房与正房间用回廊连着。在东厢房与正房相接处却有一个只容一人过的小小月洞门,通向后花园。
寒梅的清冷香气幽幽浮动,让人彷佛置身梅林。
院中安静宁好,偶尔从角落处传来喁喁人语,平添几分家常的温馨和淡然。
守门的张婆子坐在门前的小杌子上,倚着门框,头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地,挽发的银簪晃动间反射出几缕耀目的光线。
一个身穿青色锦绸斜襟小袄,浅碧色百褶裙的小鬟梳着双丫髻,双手捧着东西,小心翼翼往院门走。细看她手上,却是一盆含苞待放的水仙,纤细雅致的叶子随风袅娜,洁白中略染玉色的花骨朵,白瓷的盆,椭圆的鹅卵石,叫人见之忘俗。
“张大娘,画枕姐姐在吗?”声音甜而脆。
张婆子猛地惊醒,正没好气,抱怨的话还未出口,抬头对上小鬟,浑浊的老眼就笑眯了:“哎哟,是俞管家家的柳儿啊,什么事要你亲自来,身子都好全了?”一面说,张婆子已经快速立起了身,前倾着。
闻言,小鬟脸上流露出几分矜持的傲气,抬头挺胸,把手中的花往前送了送,笑道:“我爹才从庄子里回来,下边孝敬了几盆新鲜花草,我娘瞧着品貌甚好,不算污了小姐们的眼睛,命我一一送来。”
她说着,已经抬步往里走。
张婆子赶紧往一边让,谄笑着奉承:“小姐午睡刚醒,这会子正是时候。”
柳儿含笑不语。一个守门的婆子,她没精力应付。
动静传到院里,西厢房第一间的青布棉帘子唰的揭起,探出半张俏丽的脸。随即迎出一个容貌不凡的大丫鬟,瓜子脸,杏核眼,皮肤白皙,身段苗条,偏偏双眉生得浓黑,很是英气。
柳儿一改方才的矜傲,笑意盈盈呼道:“浅碧姐姐好,我奉我娘的命,送花儿来给九小姐把玩。”
那被叫做浅碧的大丫鬟面带不屑的扫了女孩儿周身一眼,便把目光放在了水仙上头,半晌,似笑非笑道:“果是好花,随我进来见小姐吧。”说完,当先向正房走。
居中的明间并不是日常起坐之地,通常只有长辈来了才会坐坐。
浅碧颔首示意柳儿立在帘外等,自己打起银红撒花的软帘进了东次间。
帘子被重重放下,柳儿眼中闪过不忿,只得打量起屋中陈设来。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沐芳阁,以前在八小姐跟前伺候的时候也来走动过,她只是惊讶五夫人殁了将一年,这里居然没有大变样?六夫人几时发善心了?
她发着怔,不防扑面而来一股暖气。
“柳儿姐姐,小姐让你进来说话。”
柳儿倏忽回神,看了看方才说话的,原来是小丫头晴云,倒比自己先前在府里时出挑了不少。她又是一股子燥热,强按耐着进了屋。
临窗设着鸡翅木的大炕,铺着天青色素面褥子,一色的靠背、迎枕。炕两边的黑漆高几上,各是一对龙泉窑天青釉的梅瓶,色泽莹润透亮,堪比上等美玉。脚下的炭盆烧得红红的,没有一丝烟火气。
六足炕桌上半伏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桌上摊着书,少女目不转睛盯着书,头也不抬。她上身穿着一件八成新的银白底子绣梅竹短袄,下着月白挑线裙子,一应佩饰俱无,只头上两朵压鬓的珠花,显然带着孝。
柳儿心底没来由生出点点俱意,暗啐自己,如今可不比先时,九小姐也不是吏部尚书大人的嫡小姐了,自己还怕什么。
“柳儿请九小姐安。”
屋子里静默了半刻,才听到头顶传来悦耳从容的语调:“起来吧。你的身子都好了?”
“劳九小姐惦念,都好全了。这是我爹娘孝敬九小姐的,我娘说,九小姐是见过大世面的,也看不上咱们这点子东西,不过看着花儿开得好,才敢斗胆请九小姐赏玩赏玩,成全咱们一番孝心。”她年岁只十三,身量还小,眉眼处也能看出几分姿色,尤其身材纤细,倒有弱柳扶风之态。
齐悦瓷放下手里的书,抬头与浅碧二人笑道:“倒是好伶俐的嘴,拿近前来与我细瞧瞧。”
浅碧应了一个“是”,上前接过柳儿手里的花,回身放到炕桌上。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果然不负此花。”齐悦瓷垂眸欣赏,抚掌而笑:“回头代我多谢你父母心意,叫他们费心了。”
听这话音,便不十分喜欢,总是没有恼,算是没送错。柳儿心神一松,来前,她还怕办不好呢,回头又得被父母埋怨。
“小姐不嫌弃就是对我们的抬爱了。”
浅碧越加鄙夷地瞪了一眼。
齐悦瓷自不会与一个小丫头纠缠,但是借她的口敲打敲打其父母却也是个主意。她端起釉彩青花绿竹盅子,缓缓啜了小半口,才慢条斯理问道:“你爹几时回来的?”
柳儿暗自一凛,看着自己脚上的葱绿绣花鞋,脆生生道:“回小姐的话,三日前回的府。”
“大冷天的,要他各处奔波,确实辛苦他了。”齐悦瓷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高:“还记得我小时候,你爹还在车马棚,每次出门多半都是他跟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