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空气不大流通,气息沉闷压抑。
巧纂轻轻推开纱窗一角,让外面的冷气流能稍稍进来一点,又取了一束安神香在炉中焚了。很快,屋子里便弥漫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甜丝丝的香味儿,叫人神静心怡。
六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似乎渐渐平静下来,才抬眸看向巧纂道:“六爷说……老太太想替咱们冲哥儿……聘下那位小姐。过上两三年,等两人都大些,就替他们完婚。”
冲大少爷今年十三。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过,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多半是几代同堂的。上面的老太爷老太太健在,宠着孙子孙女儿倒是平常,往往还爱插手孙子女的亲事……如果恰好与为人父母的意见不冲突还罢了,不然,少不了一场烦恼,大家难堪。
比起七夫人来,六夫人与三老太太的关系可以称得上相当和睦了,媳妇孝顺,婆婆明理,一家人和乐融融。
可惜,长子的婚事,却是六夫人心头第一件大事,绝不轻易出手,终于不得不和三老太太唱反调了。
这是主子的大事,巧纂不敢胡乱开口掺和,但见六夫人心绪不好,少不得劝道:“老太太素来最疼爱大少爷……夫人是大少爷母亲,自然能做主他的亲事……”
“我不是有心与老太太过不去,而是……那个俞四小姐,我打心眼里不喜欢。”也不知六夫人是在与巧纂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她上头有两个庶出的姐姐,叔叔家里没有女孩儿。阖家统共得她一个嫡女,从老太爷起,一家子人都宠着她惯着她,容易养成千金小姐的脾气儿……
咱们冲哥儿是长子,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这个长媳,宁肯家世差些,模样不突出的,至少得性子端庄沉稳、行事有方的……如俞四小姐那样的,只怕不是良配。”
当日俞家一行寄居的时候。她就看得出来三老太太极喜欢那个丫头,时常在人前赞她。恨不得做了自己孙女儿才好。因与长子年纪相仿,六夫人可是悬了好些日子的心,好在直到俞家离开,老太太都不曾提起这个话头。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不料时隔两年。老太太会重新记起,而且议到了二人的亲事。
六夫人娘家的女孩儿没有合适的。她心里其实比较中意三夫人娘家顾家的女孩儿。顾家的女儿,是出了名的知礼守节,理家管事也颇能干……
“夫人切莫心急,不是还有六爷吗?”巧纂立到她身后,给她按揉着太阳穴。
“六爷……哼,你知道他信里说什么吗?”六夫人冷冷一哼,沉声道:“说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近来身子一直不大好,能不违背她的心意最好……我倒是想做孝顺媳妇呢,但那是我嫡亲亲的儿子,难道让我拿他的婚姻作儿戏?
冲哥儿正是用功读书的好时候,只要能考中功名。什么名门世家的女孩儿不能得配?现在定了亲事,反分他的心神。
俞家眼下虽风光。但他们老太爷年纪大了,不过两三年也该告老还乡了……他家大爷不是个有能为的,将来并不能在仕途上提携冲哥儿一把。”
而她相信,他们六爷正当英年,往后升迁的机会多了,再有国公府为靠山,儿子身上有功名,莫说是巡抚的孙女儿,一品二品大员的女儿也不是没希望。
六夫人越想越是不明白,老太太平儿也是个心明眼亮的,怎么在孙子的婚事上,会犯这样的糊涂?
难道只要沾上自己家的人,再明白的人也难免犯傻?
巧纂压抑着自己的呼吸,生怕动静大了,惹得六夫人不快。
主子主母里,六夫人算是极难得的,待下人宽和大方,该赏时赏,不像有些人动辄打骂。只是,一旦牵涉到两个儿子身上,六夫人执拗的性子便上来了,连六爷都不好多加拦阻。
“走,咱们去三夫人那里……”正当巧纂敛神屏息的时候,突然,六夫人猛地一敲炕桌,唰的站了起来。
巧纂怔了半刻,慌得替她披上斗篷,问道:“奴婢去唤暖轿过来伺候着?”
六夫人摇摇头,喝道:“不用了,咱们走着去。”
三夫人的院子前后两进,一路行来,青砖素瓦,甚是幽静。院子里的石桌石椅不知何时被搬离了,大树光秃秃的,周围空荡荡一片。
廊檐下正立着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俱是穿着青缎棉比甲,肩挨着肩、咬着耳根子低低说话。
“樱桃,三夫人可在屋里?”受到六夫人的示意,巧纂拔高声音笑喊着。
两个小丫头唬了一跳,其中那个银盘脸的应该是唤樱桃,飞快地迎上来行礼道:“六夫人好,我们夫人在里边做针线呢。”
她又在前边领路,抢着打起帘子,屋内恰好迎出一个十七八岁、穿豆绿夹袄的大丫鬟,含笑道:“六夫人来了,快请里边坐。”一面说着又命小丫头去沏茶来。
正屋里陈设简单,不过几样淡素颜色的瓷器摆设,浑不似个国公府。
越过黑漆绣兰花的大插屏,丫鬟撩起青色棉帘子,抬头却见临窗的炕上坐着三夫人,正低头做着针线。她松松挽着个纂儿,戴一对翠玉梅花簪,与身上的雪青色杭绸绣玉白梅花的褙子浑然一体,浅浅一笑,额头出现几缕细纹。
“这都大年下了,三嫂还日日放不下这活计呢,好歹等到开了春再做吧。”六夫人笑往里走,自然地在她对面炕上坐下。
三夫人才放下针线,直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