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凛,吹乱了衣裙发髻。
烟柳哈了哈冰凉通红的手,提起棉裙一角,沿着抄手游廊快步行到月洞门前,转向后罩房去。左手第二间的屋里亮着灯,她上前轻轻扣了扣,低声喊道:“碧冉……碧冉……”
门呼喇一声被打开,碧冉低垂眼睑,看不清面上神态。
烟柳瞟了她一眼,见她穿着家常的樱草色滚白边斜襟小袄,月牙白挑线裙,松松挽着纂儿。光线暗淡,却衬得她的肌肤越发白嫩光滑,红唇微微抿着,体态fēng_liú,未语先醉。
挨着炭盆摆着一张红木梅花式的香几,几上数样清淡的饭菜,只略略动过几筷子。
碧冉转身从暖壶里倒了一盏热茶,让她往炕上坐。
“爷回来得比往常晚些……姐姐服侍得辛苦了吧。”烟柳端着茶盏暖手,不动声色地打量碧冉的神情。
今儿不是她当值,她方才用过晚饭,去前面转了一圈,看看有什么能打听的。正屋里夫人和爷似在说话,门口守着晴云连素几个,她也没敢上去……到处没个能说话的人,一问才知碧冉已经回屋了,赶紧奔过来寻她。
好不容易出去的红瘦又回来了,夫人这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把她一辈子留在庄子上有何不好,为什么要接回她呢,莫不成是爷的意思?
碧冉照旧坐下吃饭,行动优雅,慢条斯理,直到米粒咽下,才淡淡应道:“左右不过是些外面伺候的小事,能有什么辛苦的……”
夫人防她们远胜于英国公府的旧人。眼面前的事压根儿轮不上她们插手,不是负责洒扫,就是去厨房浣洗房传话之类的小事,别提接近国公爷了。
而且,以她所见,国公爷不是那种好美色之人,若妄图以容色勾引他,绝落不到好下场。
她清楚烟柳是急了,可这远非一朝一夕的功夫,这都熬不住。将来有的亏吃呢。
“姐姐,咱们是六夫人送给夫人的,论理,她对我们多有防备也是人之常情,可长此以往,连个三等小丫头都敢踩到我们头上了。难道姐姐愿意这样有一日没一日的过下去,有什么趣儿?”
红瘦出府,烟柳以为她再不会回来。把这当成是自己上去的大好机会,近日表现得尤其勤谨……不料午后听得夫人派车接回了红瘦,于她而言,彷佛晴天霹雳,将她一下子从美梦中惊醒。
绿肥红瘦容貌中等,可傻子都看得出来夫人有心提拔她们。不然为何只让她们贴身伺候爷?以这两人的姿色,自不能分得爷的太多注意,回头夫人既得了贤名儿,又无人能妨碍到她的地位。可不是一举两得。
烟柳原还算稳重,又有六夫人的承诺。只当这国公爷姨娘的位置是稳稳当当的了。
谁知自到国公府之后,几乎被人遗忘在角落里。国公爷对她估计是连名字都不曾记清,叫她焉能不急?
她进府时的年纪本不小了,再过一两年就到放出去配人的时候了,那她的满腹志气,岂不是全打了水漂?
可她又怵于齐悦瓷的威势,没胆子出头,便来鼓动碧冉。
碧冉平静地听她说完,一面收拾碗筷,一面诧异道:“你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这话……可不能乱说,不然就是六夫人听到了,也饶不了咱们。咱们既然跟了夫人,夫人怎么使唤我们都是夫人的恩典,咱们只管一心一意伺候好了,夫人为人大方,料不会亏待我们的。”
这国公府的情形还是一知半解呢,若此刻轻举妄动,不是自己往死路上走嘛。
当然,如果烟柳愿意先去探路,她不会拦着。
烟柳被她一席话气得窒闷,又不好怨她错了,只得勉强点头:“姐姐说得是,是妹妹说错话了。不过……姐姐,我听她们说是红瘦回来了,也没见着人,不知是不是呢?”
她就不信,碧冉会没有那个心思。
六夫人送她去沐芳阁前,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她与碧冉的目的一样,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分夫人之宠。
好一个碧冉,动不动以家世自居,别说她祖上是举人相公了,就是个进士……没落了便是没落了,穷到卖女儿的地步,还好意思摆出一副千金大小姐的清高模样!哼,一样是奴才,抢着给人作小,谁能比谁高贵些!
无论心里如何咒骂,烟柳明面上对碧冉一向很服气,凡事愿以碧冉马首是瞻。
“……傍晚时分到的,夫人令她仍领着先前的差事。”碧冉微微一笑,并未多做评价。
夫人的心思,连她都猜不透。
上回红瘦的作为,任是哪个主母遇到,皆不会轻易放过。夫人却只是让她出府住了些日子,如今待她与前一般和气,也没让人顶替她的活计……以她的观察,夫人不像是那么和善的人啊。
烟柳暗暗咬牙切齿,苦笑道:“红瘦是爷身边得力的人儿,想必夫人看在爷的面上也会高看几分,不比你我……”
那个红瘦,容貌不及她,心机不及她,凭什么能得爷的青睐?
碧冉眉心一蹙,没搭理她的话,半晌才道:“明儿得闲,倒可以把妹妹上回托我临的字写好。”
“姐姐竟还记得,天儿冷,等到开了春再写吧。”烟柳情知不能打动她,不得不作罢,强笑道,“左右我是觉得姐姐的字写得好看,挂在屋里,连我也沾上几分书卷气。”
碧冉轻笑,拨了拨灯芯,牙白的光照着她的脸颊,恍恍惚惚有些夫人的品格儿。
红瘦蓦地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