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饭,六夫人打发儿女领着表弟妹们各自去后头玩耍,自己才与娘家嫂子说起体己话来。
范夫人出身不差,娘家姓杜,是闲散权贵锦豫伯的庶出女儿。如今杜家已是由她兄长当家,对她这个庶出妹妹越发不甚上心了,除非有用得着银钱的时候。是以,范夫人等闲都不回娘家,倘若有事,宁肯来齐家找六夫人,毕竟,六夫人不顾及着她,总会顾及自己兄长。
再者说,如果范大人不好,六夫人在齐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范夫人瘦削身材,比六夫人低了小半个头,走起路来几乎行步如风,是个精干的脾气。她身穿姜黄色缠枝花卉长袄,外罩棕红银鼠皮背心,下穿墨绿色绣玫瑰的马面裙,显得简单利落,大方素淡。一整套翡翠头面首饰,却是成色极好,翠色足,水头亮。
六夫人与她分宾主对坐炕上,眼角余光扫过她手腕上那对流光溢彩的翡翠镯子,絮絮说道:“初二那日,还特特问了母亲,母亲说是大哥与嫂子怕是要到下半年才回来……怎么没几日,嫂子就带着哥儿姐儿回来了,也不曾与我们来个信,我们好多加准备着些。”
“可不是这话,本不打算回,京城离云城相距千里,来来回回诸多不便。后来想起,这月是妹婿生辰,他们几个做晚辈的,好歹要来磕个头。再者,四月是老太太六十大寿,论理,我们这做儿女的,没有在外不归的理。
思来想去,才临时动身赶回来,赶在他姑丈寿辰这日特来磕头。”范夫人皮肤偏黄,额头颇高,像是有福之相,只脸上的皱纹却较六夫人多了不少。算年纪,她也只比六夫人大四五岁。
六夫人听她说话不露痕迹,心下不信,便带了几分不虞之色,淡淡道:“也不是什么整生日,倒叫嫂子孩子一通紧赶慢赶,大可不必。”
自家兄嫂的为人,六夫人自己最明白,绝不会以为他们是特地来给六老爷祝寿的,定有旁的话要说。按说,兄长述职还有大半年,很不用这么着急回来走动寻门路,难不成是在那闹出什么事来,让嫂子回来求人的?
最近也没听老爷说起云城那里有什么事啊?
越是这么想,六夫人的面色越发不好看起来。
范夫人暗自焦急气恼,却一丁点不敢表现出来,回头对身后的婢女笑道:“叫你收着的紫檀木盒子呢,拿过来给姑奶奶瞧瞧。”
那婢女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捧了一个锦盒,笑吟吟奉上道:“夫人特地叮咛过的,奴婢一直带在身上,不敢假旁人的手。”
“这才是,你们……下去寻从前相好的姐妹说话吧。”范夫人说着,眼含深意地冲六夫人身后几个丫鬟看了一眼。
六夫人听她们说话,显然十分看重那锦盒,再偷偷一观,发现锦盒做工精致不凡,里头怕是装着什么金贵的好东西,便满脸堆上笑来:“罢,你们不必跟着伺候,去下边玩儿吧。”
丫鬟领命退下,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姑嫂两个。
范夫人从自己贴身戴的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铜匙来,对准锦盒上的铜锁慢慢转动,只听当一声脆响,锁被打开了。
她揭起盒盖,里边覆盖一方紫色云纹杭缎。缎子里又包着一块深紫色镶黑边的帕子,她纤手轻轻解开帕子,登时,眼前被一阵耀眼的金色光芒闪花了眼。
六夫人擦了擦眼睛,才渐渐适应下来,定睛仔细打量那东西,原来是一大捧滚圆硕大、金光灿灿的南海金珠!
南海金珠本就不易得,是年年上供的贡品。尤其是这样大的个头,这样齐整的外姓,六夫人这辈子,还不曾见到过呢,便是齐府库房,都不一定有这么好的东西。
金珠独有的灼人光华,让六夫人的心都跟着起起伏伏沉不下来。她几乎忘了身边坐着的范夫人,啧啧出声,接着慢慢抬起双手,探向那锦盒。
就在六夫人的手指触到锦盒那一刻,范夫人含笑开口了:“妹妹以为这盒珠子如何?价值几何?”
猛地被一窒,六夫人讪讪然缩回手,嘴一咬,尽量装作满不在乎地应道:“怕是价值不菲吧。”
她也不是傻子,若是范夫人送她一般的东西,她倒不在意,只当亲戚情分;可是范夫人一出手就是这样大的手笔,若说单纯为送她,她是绝对不信的。她可是商户出身的女人,自然明白天下没有白掉的宝贝,还是这样送上门来的。
当年六夫人未出阁时,这姑嫂二人还是时常发生龃龉的。
一个以伯府身份自矜,一个以家财万贯为傲,谁也不大服谁。直到六夫人出嫁至齐府,六老爷不断升官,范夫人才肯放下身段,时时趋奉六夫人一番。不过,送上这样的好东西,实在是头一次。
虽然范老爷与六老爷同是四品官,可一个是外官一个是京官,一个是暴发之户,一个是百年望族,自然不可相提并论。旁的不说,单论两家交好的人,范家不过些些后起爆发户,而齐家,朝堂里不卖他们面子的,还真不多。
何况,眼下要求人的,也是范家。
范夫人虽素来不喜六夫人刻薄俗气,此刻也不得不软下身来,拈起几颗金珠放到六夫人掌心,欠了欠身子道:“这是你兄长从一个南边客商手里寻来的,实在爱极这成色,舍不得放手,才狠狠心破费一万两银子,方买下这几十颗珠子的。
我日日把玩,心里虽然着实喜欢,却也知我这样的人,是使不起这样的好东西的,没得白污了这珠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