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大君出征的消息传到锦阳楚王府时,已经是五月立夏之后。
古秋月将密函带到关睢苑,他看见院门处站着的管事晴空身上仍套着件灰黯的袍子,一副无精打彩两眼放空的模样,但到底是重返岗位了,不再像前些日子只知道借酒浇愁,连带着灰渡也是时常满身酒气目下青黑。
一路进来,草木荏苒,欣欣向荣。
古秋月想起那年深秋,他怀着忐忑与期待的心情递帖求见,第一次入得到关睢苑,站在廊子里看秋风秋雨中的园景,正感慨着眼中陈设布置那并不张扬的雅致,毫不刺眼的华美,就听见一声轻唤“秋月”,他看着迎面而来的女子有些愣怔地询问“姑娘如何识得在下”,接着就发现了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那时他并没想到真会受到世子信重,演变成如今的关系,他只是不习惯空想,无论期望有多渺茫,也要尝试付诸努力而已。
却不知为何,关于那个秋雨朦胧的夜晚,一个少女温软柔和的声音与诧异却不失稳重的举止一直不动声色地,占据他记忆一角,时不时就被思绪触及。
随着来楚王府的回数增多,他知道她叫夏柯,竟然是世子妃身边的一等丫鬟。
古秋月从来没有仔细琢磨过有时莫名而生的怅惘情绪,直到正月,他得知当初偶遇的两个丫鬟,一个香消玉殒,一个生死未卜。
当得知那具疑似夏柯的尸身出现时,心里涌起的悲痛惊呆了古秋月,而后,当知并非是她时,一颗心重重落下,又激起无穷无尽的担忧更让古秋月迷惘。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些时日以来,世子令他有所针对的搜集西梁各种情报,对大君府更是关注十分,但因为大君防备森严,收获实在不多,关于夏柯的消息更是没有一言半句,可每当接到来自西梁的密函,古秋月仍然不减期待。
所以这时,他“贪婪”的目光直盯着世子修长的手指拿着的几张满是字迹的薄纸。
直到听见几声压得极为低沉的闷咳,古秋月这略微回过神来,他看见一身玉袍的男子握着拳头放在唇边,眉目间似乎有些疲惫与淡淡的痛楚,这才惊觉不过数日不见,世子似乎又消瘦了一些。
一旁梳着妇人髻的仆妇将披风罩在世子肩上,低声叮嘱:“才施完针,世子莫太废神。”
古秋月认得她叫做罗纹。
虞沨拢了拢披风,示意罗纹退下,才将信函递给古秋月,往椅背上一靠,目光落在窗外照进的一片金阳里。
古秋月飞速地浏览了一遍手里书信,依然没有夏柯的音讯,失望之余,却又因为那个消息不减兴奋:“大君带兵出征?”
岂非是渗入大君府的绝佳机会!
“他就算出征,想来也应当安排得毫无破绽,不能心急。”虞沨似乎立即洞悉了古秋月的心思,一手缓缓地揉着眉心:“这一战显然是西梁筹备已久的,所图也许并非仅仅两盟,虞灏西更是要借着此战奠定威望,于他而言,十分重要,可却将亲信薛东昌留在了大京,可见他的防范有多警慎。”
薛东昌于虞灏西而言,相当于虞沨身边的灰渡,名符其实的心腹,也是任何时候都能奋不顾身挡在主子身前防范各种险情的人,战场上危机重重,谁也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更有许多防不胜防的意外威胁人身,若是大君府没有旖景在,虞灏西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薛东昌摞在后方。
“长达数月,除了知道接回‘倩盼’以外,咱们打探不到大君府任何内情。”虞沨眉心微微蹙起,摇了摇头:“再者,那是西梁,咱们不能用强。”
古秋月明白世子的顾虑,就算大君府中亲兵大部随征,应当也会留下百余,还有数百家丁,虽然凭着楚王府的能力,调集死士强行攻入大君府不难,但却没有办法安然脱困,更不能将世子妃被大君所掳之事张扬,一个不慎,这事很可能演变成为两国交恶,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龙椅上那位势必会追究,只要楚王府还没有打算兴兵造反,坚决不能在这时如此轻率行事。
只能是暗中,可是渗入大君府都这般艰难,更别说在如此森严的防范下救世子妃脱困,安然返国。
“好在卫冉这回也随军出征,也许能找到机会赢取大君信任,他若是能进大君府,应当有机会接触世子妃。”古秋月说道,却又担忧:“不过薛国相知道卫冉的底细,定会告诉大君,卫冉的出身……”
“这就是卫冉的聪明之处。”虞沨轻轻一笑:“薛遥台是一国之相,在西梁也算势大权重,此人警慎睿智,不会轻信于人,就算有卫曦举荐,卫冉若是假造身份也会被他洞悉破绽,干脆用真实身份才能打消他的疑虑,想必虞灏西对卫冉的家族更有了解,也会以为卫冉若是我的耳目,势必不敢这般昭显,还有就是,卫曦在西梁已经盘桓数载,早在远庆五年就深获金元信任,那时连安瑾远嫁一事都未发生,虞灏西应当不疑她们兄妹是咱们安插之人。”
卫冉并没隐瞒与公主府的良医正晨曦姑娘是兄妹,当然,庆氏宗家不可能知情,卫冉眼下在西梁的身份是薛国相一手伪造,庆氏宗家察不出什么破绽,不过薛国相是知情人,自然瞒不住大君,也因为如此,有卫曦做为掩示,卫冉才可能不被大君怀疑。
卫曦也的确不是虞沨预先安排,她去西梁起初并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因为西梁会接受一个女子抛头露面的行医,并给予礼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