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时霞照仍在天边,虽然已经浅淡了。
晦暗下去的天光里,王妃眉开眼笑得意洋洋,显然是找到了应对之策。
王爷颇有些不信的模样,过去一瞧,便就慎重起来,两人又你来我往了一番,纵横间黑白胶着。
不知不觉,夜色便已弥漫,水天苍暮,山峦绰约。
王妃亲手点了灯,移到棋案前,抬眸一看,便见王爷散着半肩长发,眉头锁了个扣,指掌间的一枚黑子不再抛握了,一动不动地捏在两指之间。
旖景还以颜色:“我也下去沐浴,待得归来,王爷若依然一筹莫展,便算输了。”兴灾乐祸地走了。
归来时,远天唯一那线霓光也被幽黯吞噬,星河已渐璀璨,婵娟姗姗高出竹梢。
高阁上烛照摇曳,榻上的人却成了半靠,长目轻阖,却是睡了过去。
那一局棋,显然仍是未解。
旖景稍稍蹙眉,轻触他的手掌,却是一片寒凉。
“远扬。”声音里未免带着些焦急与疑惑。
虞沨这才睁眼,未知是否月色映照得,脸上苍白。
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刚刚突地又觉眩晕,本是想强抑,难道又不支睡了过去?
“可是觉得不适?”旖景倾身上去,抚上额头,感觉到的也是清冷。
“被王妃刁难住了,干脆认输,不过闭目养神,却又犯难起为晓晓取名儿的事,也近一载了,却仍没想好。”他说话,语气里仍带着股子气息浮乱,便再掩饰:“是觉得有些困倦,迷糊了会儿。”
“窗口风凉,上床歇息吧。”旖景扶着人坐起,仍不放心:“从前你可没这么易困倦,才刚入夜而已,若有不适可别瞒着我,身子本就弱,经不得拖延,我看还是让人入城快去请医官,赶着还未宵禁。”
要是等关了城门,就又得折腾了。
“没事,就是这一段儿多少有些劳心罢了,快别折腾,横竖明儿个就回府,这时遣了人回去,白让祖母担心。”
虞沨尤其注意着步伐,竭力走得稳健,但当靠坐床上,又是一阵昡闷憋上胸腔,延着嗓子涌往天灵,以致视线模糊起来,便连旖景的神情都看不清了,他干脆将人拥入怀中,让她转过身去,不教发现他的异状。
“旖景,跟我说说晓晓吧,那时我没法子救她回来,实在愧于询问,眼下总算渡过了险难,总算是,能接她归来,我才敢听你说她……你多给我说说,也许就让我得了启发,想好咱们女儿的名字。”
他深吸着气,想借她襟内幽香驱散扼逼着他的眩闷,努力让思绪清醒。
手臂也更紧更紧的,锁牢了旖景的细腰,中衣底下,她温暖的体肤总能让他踏实。
虞沨听她说话,回忆起晓晓什么时候睁眼,细致地形容女儿的眉目。
爱笑的孩子,也不认生,一双眼睛分外明亮,小嘴就像精致的花瓣。
才一出生,就有双乌秀的眉,长到半岁,越发显出眉清目秀。
他想,晓晓一定是随她了。
她的述说,确是一方良药,平缓了眩痛。
好在这一次没有陷入昏睡,视线逐渐清亮,但虞沨只觉眼角忽然涩痛。
越来越频繁的眩晕,导致时长时短的昏睡……
竭力规避的,医官与江汉所说的病势沉重,怕是不能避免,是油尽灯枯,而药石无治,这般残酷。
不舍得,就此离开,怎甘心,两生皆是如此短暂,即使这一世有过美好,能与爱人两相知心,可他仍然不觉无憾。
他甚至,还没有见过晓晓,他们的女儿。
他还是想努力地活着,和怀里的女子一起被岁月染白发鬓,看着子子孙孙环绕膝下。
可万一,命数便是如此,旖景……
怀中的人蓦然翻过身来,牢牢看住他的眼睛。
悲痛仓促间不及掩饰。
“远扬,怎么了?”她的手掌抚上他的面颊,微微颤栗着。
实在是被他眼中的凄痛吓住了。
“旖景,我说如果,倘若,万一……”有的话分明难以摁捺,可及到唇齿却又变得字如千钧,他没有力气说出来。
所以轻叹一声,只长长深吻了下去,与她纠缠与她沉沦,迫切而不可抵挡,抛却所有理智。
她喘息渐难,好容易挣扎出空隙,仍旧固执地看牢他的眼睛:“什么如果、万一……远扬,把话说完。”她分明是情动的模样,语气都微微颤栗着,却还不依不饶地追问。
他吻去耳畔:“别问,今晚别问,明日我再告诉你。”
再度以吻封缄,这一次,再没给她追问的机会。
这一晚当虞沨睡去,旖景尚且透过山水墨帐的轻薄,长久地望着半扇雕窗外那一轮缺角的明月,面颊的烫热消散下去了,胸口的悸动却久久不曾平息。
她分明感觉到他的哀痛,这情绪通过唇舌让她似乎也被感染,只想用尽一切热情去平息,去缓和。
可是为何?
分明一切都这般顺遂,为何他会如此?
担忧将来那一场胜负对决是说不通的,他从不是怕事之人。
旖景转过身去,看着枕畔人的睡颜,眉心平静,呼吸缓长,一切似乎又与过往没什么不同。
她亲吻上他的眉梢,些微的触感已让他察觉,虽仍然未醒,却下意识地搂上了她的腰,嘴唇紧紧地贴向耳畔。
呢喃之间,喊着她的名字。
隔着纱衣的心跳,沉稳明亮,在她的掌心下。
或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