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犹如浓墨挥洒,逐渐湮没了知觉;飞扬的尘土落在眉梢鬓发,似是染上了十年的霜花;弥漫于空气中的血腥和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无法回头的勇敢,残忍而不断地撕扯曾经悸动跳脱的心,再再地提醒着岁月的无情、时光的碾磨、尘世的沧桑。。。还有对生存的绝望。
放弃,其实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唯有活着,排除克服千万艰险困苦、始终不屈不饶地继续前行,才需要巨大的坚韧与勇气。
能做到这一点的,普天之下少之又少;能做到这一点的,方有资格被称之为生活的强者。
譬如白静江这种人。
只不过,白静江从不会浪费时间去想自己够不够强、算不算得一个强者,那份自负和坚忍早已融入他的骨髓,无论多少次生死关头,即使面临绝境,他也会利用最后一秒想尽办法逃脱升天。
活下去——是本能,也是他自小受训的技能。
直至今时今日。
当他缠住了紫衣,努力堆出一个微笑叫她走,她含泪望了他一眼,转身冲出门去的刹那,他自始至终紧绷的神经,忽然一颤,继而一松。
心底深处不是不曾希冀过,她也许会舍不得他,也许。。。百分之一的可能,哪怕是他叫她走,她也会选择留下来,与他共生死。
但她没有。她流着泪,神情凄惶,然而最终还是走了,毅然决然地。
她毕竟还是要回到穆世勋的身边去。
于是,当紫衣手持那柄斩下无数头颅的刀刃穿透他肩胛的时候,他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莫非这就是结局了?莫非,他终于被黑暗击败,那自童年起就包围着他的、无所不在的、充斥他血液的黑暗。。。但下一秒,几乎是娴熟到条件反射地,利用对手利器刺入骨肉的千钧一发的间隙,他反转刀尖,从背后扎进紫衣的胸膛。
紫衣大口喷血,一脚将他踢出去,武士们涌上来,他应接不暇,只一个分神,便已不见了紫衣的踪影。
他很肯定,紫衣要害被刺,活不了了,但他仍是担心,他担心她跑得不够快,说不定就被紫衣追上;还担心她路上遇着伏击,穆世棠受伤不轻,未必能护她到底。。。是以他拼着挨了几刀,尽快解决掉剩下的武士,正当他要冲出去找她的时候,炮弹连发而至,整个地库仿佛被连根拔起一般剧烈震荡。
屋子崩塌的那一刻,他想,他没能再见她一面。
然而奇迹出现了,她回来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就在那里,她竟然就在那里。
她连奔带跑,似乎在叫他的名字。。。他听得不很真切,血污盖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他抬手抹一把脸,这才看清了她。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彷徨无措地,抬头望着一根摇摇欲坠的横梁,不知在想什么。
他又惊又怕,又急又气,朝她飞扑过去的瞬间,横梁被炮火震落,呼啸一声,擦着俩人的鬓角而过,只差毫厘。
背后冷汗如雨,他气坏了,冲她发了脾气,怪她不知死活地回来,但随即他便意识到,她不肯出去的原因。
穆世勋够狠心,为了全歼敌军竟连她的性命都不顾了,试问凭她的傲骨,怎肯重回穆世勋的怀抱?
他不由为她心酸,也为自己落寞——她只有在这个时候,无处可去的时候,才会想到他。
果然穆世棠死了,只不想凤殊亦难逃一劫,他有负父亲所托,但他最辜负的人,却是她。
他欺骗她禁锢她伤害她,在她提出分手的时候,他甚至朝她举枪,差点亲手杀了她。。。他有什么资格说爱她呢?哪怕今日命丧于此,他也是死不足惜的,本就不是个好人,还指望恶始善终?
但他不希望她死,她是个好女人,一个无论世道如何险阻,仍能坚守本心的好女人,对于在泥淖乌漆中生长的他而言,她就如夜色里悄悄划过地一线光,虽然光芒微弱,却足以照亮他的生命。
隆隆的炮响伴随熊熊的火光,将整个黑暗的世界燃烧起来,他紧紧地抱着她、吻着她,即便他知道,她的人、她的心都已不是他的,但他仍忍不住吻了她,而那个吻,倾注了他所有的情意:
但我是真的爱你。
这一句,总算是告诉她了;这一次,她总该相信他了吧?
火焰燃烧着,屋脊嘎吱作响,他望着她的脸,从她的眼睛里看见狼狈不堪的自己,他静静地给予她一个微笑,心中只觉了无遗憾。
震耳欲聋的轰炸响彻伏牛坡。
生死关头,他推开了她,随着山崩而倾覆的屋脊,坠入黑渊。
四周重又恢复一片死寂。
他梦见他在漂浮,微风迎面吹过他的头发,白衬衫一尘不染,仍是原先的模样,足底的高山河海、云卷云舒干净澄澈,再不是那充满猩红浓稠的杀戮囚牢。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感官的知觉愈来愈遥远,即将陷入沉眠的时候,耳畔传来谁的哭泣,似婴儿一般嘤嘤咛咛单薄无助,又像一头幼兽,呜咽咆哮着伤痛苦楚。
他蓦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她的方向。
她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双手抱膝,额头靠墙,一把秀发沿着削肩垂落,小小的面孔是雪一样的苍白,紧闭的眸子里,落下一道道泪痕。
平时那样坚强,坚强得不让人看见内心的丁点脆弱,而事实上,全是外刚内柔的逞强——真是个傻丫头。
他暗暗叹口气,尝试往她的方向挪动,但四肢都被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