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抱月下午和白羽音在宫中别过,便来到程亦风的府上。等到掌灯时分,程亦风才回到家中,而公孙天成也来了。她便将白羽音的话一五一十和两位说了一回。由于并不知道太多的内情,与其说她前来报讯,倒不如说她是前来问个究竟——自从端木平事件平息之后,她懒得进凉城来,怎么转眼又起了恁大风波?康王府又有什么阴谋?所以,她转述完白羽音的话,跟着就连珠炮似的问出一大串问题。
然而,程亦风和公孙天成都还来不及回答他,就听外面门子报道:“菱花胡同的白赫德白神父到了。”
程亦风不由一惊:他和这老神父没有太多的私交,之前的交往,都是因为符雅。老神父此刻登门,莫非是符雅有关?难道符雅在宫里出了事?他的心登时好像被人刺了一刀似的,立刻起身迎了出去,果然见到白赫德站在门口,来不及问好,便急着问:“是不是符小姐出了事?”
“大人怎么这么问?”白赫德一愣,接着笑道,“看来大人也知道,老头子我无事不登三宝殿,如果上门来打搅,一定是为了以斯帖——可真有趣!以斯帖自从回到了皇宫中,也很少和我见面,就算见到,也都是我趁探望凤凰儿的机会主动去见她。她唯一一次约我相见,也是为了大人的缘故呢!”
“什……什么意思?”程亦风呆呆地。
“管是什么意思,总要进屋去说吧?”公孙天成也来到了门前,和白赫德问了好,道:“过门都是客,难道大人要在门口盘问白神父吗?”
程亦风才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将白赫德引到厅上。恭恭敬敬地请老神父坐了,才问道:“不知白神父此时前来寒舍,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白赫德道,“今日太子殿下和凤凰儿带着几个宫女来教会受浸,顺便要带校译好的四卷福音书回宫去雕版刊印。但他们走时匆忙,忘记将经书带走,后来我就亲自送进宫去。以斯帖听说我进宫,就约我相见。”
“她……还好吗?”程亦风的声音微微颤抖。
白赫德点了点头:“她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气色还不错。她应该是在宫里听说了凉城近来的风波,所以向我打听情况。我自然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她让我把这个交给大人——”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
看见信封上“程大人惠鉴”几个字,程亦风的眼前已经模糊了——真的是符雅的笔迹!端静秀丽,不流于雕饰,又不飞扬张狂。以前曾经看过多次,她的诗文,她的札记……然而自从芒种节以来,再不曾看过。许久了,她不曾捎给他只言片语!这一次特别拜托白赫德,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呢?他渴望知道,但又有些害怕,凝视良久,才终于用颤抖的手拆开信封来。
只见里面写道:“票券之为物,与废纸有何相异?盖其可以换取现银也。银号若无现银,其银票同于废纸。国库若无现银,官票无论新旧,其与废纸何异邪?”
“啊!这……”程亦风万没有想到符雅写了一封信来,并不是和他倾诉分别后的心思——连抬头的称谓都省略,而是开门见山地指出发行新官票的弊端。这一点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早在当日公孙天成建议他发行新官票时,他就想过,虽然可以让所有持有现行官票的人限期兑换新官票,避免挤兑又可以阻止樾国细作继续用复制的印版继续大发横财,然而,他却无法让商家接受新官票。如今朝廷急需粮食赈灾,若是赃银追不回来,势必要用新官票向米商们购买,如果米商们拒不接受新官票,可如何是好?就算强迫米商们接受,米商们不甘吃亏,只怕还是要把损失转嫁到旁人身上。真真后患无穷!他本想和公孙天成讨论这麻烦事。然而后来变乱一个接一个,他忙于应付,还没寻着时机。未料今日符雅却写信来提醒他——没想到她身在坤宁宫,却依然关心着宫外的事情。眼光还是那样的敏锐!心思还是那样的细密!
他又继续看下去,后面写道:“是故,朝廷有几多官票流通于市,必要有几多白银存储库中。唯其如此,天下百姓知手中官票有必有现银可换,方大胆以官票交易。然而,自太宗首创官票,常用以馈赠使节、奖励功臣,其面值大小,发行多寡,但凭主上喜好,素未与国库白银一一对应。若我楚国财富本为鲜花明月,则此等官票实为镜花水月。懵懂者,不知两者之别,只道国之财富倍于往日,而心如明镜者,岂愿将全副身家寄托于如此废纸?是故,民间多用现银、银票,而官票素来用者甚少,与造假无关也!此外,豪商富户,家财万贯,若付诸银票,既怕虫吃鼠咬,又怕水淹火烧,更怕兵灾战乱,银号尽毁,因多存白银于家中。窃闻今江东富户窖藏百万白银尚属等闲。其银器、银饰,更不可胜数。窖藏者既多,市上白银愈少,银贵钱贱,官票更贱。试问谁人愿以官票交易?今朝廷以新票替旧票,无非以镜花换水月,泡沫替幻影。而百年积累之子虚乌有官票财富却无法由蜃楼化为宫殿。岂非贻害后世乎?”
看到这里,程亦风不由冷汗涔涔而下:他只是想着眼前的危机,以为罪魁祸首乃是盗印官票的樾寇,却从未想过官票之害原本是朝廷自己造成的!“先生……”他看了看公孙天成,将符雅的信推过去些,示意老先生也一起来看。于是公孙天成也凑到了跟前,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
程亦风接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