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梦泉大约用了七天的时间,将一切都准备停当,便率领水师启航“剿匪”。江阳码头的三十艘樾国兵舰在那天清晨统一升起了玉旈云的黑色金狮旗帜。在那个烟雨蒙蒙的春日里,好像滚滚黑云翻腾,但霸道的阳光依然透射出来。
石梦泉披着一席夜蓝色的披风,是玉旈云亲手替他系上的。她的面色苍白,身体虚弱,若非乌昙从旁扶持,几乎不能站立。但她还是将自己的佩剑交给石梦泉:“一切就交给你了——打个漂亮仗,我等着你。”
石梦泉感觉到她双手滚烫的温度,怎忍心她在雨中久站。迅速地单膝跪下行礼,便上船离去。只来得及看了乌昙一眼,低声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交给他了。
起初乌昙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以他的武功,只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必然不会出差错。他甚至略带孩子气地想,他可以做更多——凡是石梦泉能做的,例如周旋于翼王、刘子飞等势力之间,例如和玉旈云商讨军国大计,他乌昙也一样可以做到。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以前在海龙帮,身边都是自己人,出了海龙帮,遇上的若不是敌人,那就是不相干的人,对敌人要不留情面,对兄弟要讲义气,对师父要孝顺。他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但如今,出现在玉旈云身边的人,大半他一个都不认识。就算是那些他认识的,其间的关系也错综复杂。
他晓得罗满是玉旈云的旧部下,如今是东海三省最高军事统帅,与顾长风这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合作无间。但是罗满对玉旈云礼敬有加,且绝对服从,而顾长风却常常斥责玉旈云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对倾东海三省之兵力围剿蓬莱舰队一事尤为痛恨。他又知道翼王是个笑里藏刀的混蛋,可是翼王是玉旈云的未婚夫,有权力到惠民药局里来探望。他不能总是用拳头将别人打回去。何况玉旈云有时也会让翼王留下来说话,反倒把乌昙打发开,不让他听到谈话的内容。他又知道端木槿是个仁心仁术的好大夫,是几次将玉旈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人。然而端木槿每次见到玉旈云却一点儿好脸色都没有。他更知道刘子飞是个危险人物——自从石梦泉率水师离去之后,刘子飞没少上门来找麻烦,大骂玉旈云不分轻重,在这当口将水师调走,让他怎么和楚军作战?乌昙每次想要对刘子飞不客气,却都被玉旈云阻止了:“让他骂!难道他骂我,我还能少二两肉吗?”
“但端木姑娘说你需要静养。”乌昙道,“那老小子比乌鸦还聒噪——他要攻打楚国,自己坐船过去打不就行了?总想用人家的兵,算什么?”
“你不懂。”玉旈云道,“和咱们隔河相对的揽江城是楚国一个有重兵把守的要塞。虽然那守将冷千山是个不值一提的草包,但城池坚固,地势险要。刘子飞如果没有水师舰船火炮掩护,就这样坐船过河去,岂不成了人家的箭靶子?哼!本来从大青河上大摇大摆地攻打楚国就是个臭得不能再臭的计策。如果和楚军硬碰硬行得通,当初我何必从悬崖峭壁上以铁锁飞渡?”
“从峭壁上以铁锁飞渡?”乌昙虽然很不喜欢被人说“你不懂”,但还是忍不住好奇。
“就是选择大青河河面最窄的地方,两岸山崖相对之处,趁着寒冬时节敌人不注意的时候,修筑一条铁索桥……”当下,玉旈云将两年前那场惨烈的大青河之战向乌昙讲述了一回,从她如何由锁月城神不知鬼不觉地飞渡到远平,讲到石梦泉如何在远平带病与楚军周旋,又到后来他们如何在大青河的浮桥上千钧一发逃离了楚军的追击……说到激动之处,不禁坐起身来比手划脚,连端木槿来催了两次让她吃药,她都充耳不闻,一直将整个战役原原本本述说一回,说至刘子飞和吕异趁火打劫接管了她的部众,才停下,不无厌恶地道:“我和刘子飞的梁子是早就结下了,他如今想做的,和当初一模一样。我才不让他得逞!”
乌昙听得也是津津有味,追问道:“他既然接管了你的人马,你是怎么把人马又夺回来的?”
“这就要说到去年的东征了……”玉旈云才起了个头,就被端木槿冷冷打断:“早知你会不断地糟蹋自己,你东征的时候我就不该救你。这药,你爱喝不喝!”说着,将托盘重重往案上一放,摔门出去。
乌昙才意识到是自己做错事了,连忙端药给玉旈云:“你还是赶紧吃药吧。石将军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能有愧他的嘱托。”
“他就是个婆婆妈妈的家伙。”玉旈云笑着端起药来,“我常说他,学谁不好,要学我姐姐。现在该说你了——学谁不好,要学他!”
“我倒希望能学到他三五成。”乌昙道,“方才听到他在大青河的表现,实在叫人钦佩。”
“哦?”玉旈云的眸子闪闪发亮,“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可真叫人意外——你不是凡是都不肯居于人后吗?翼王当初想要招徕你,也是因为你在这东海上所向披靡。你倒佩服起梦泉来了!为什么?我将来可要说给他听听。”
“带着百来个兄弟抢劫,靠的是胆量和武功。”乌昙真挚地道,“但是带着几万人的军队攻城略地,那靠的就是本领了。虽然论到拼命,我必定不输给石将军。但是自问若是当时被困远平城的人是我,我只怕没办法将士兵们都安全地撤出来。身先士卒和运筹帷幄毕竟不是一回事。”
“好一个‘身先士卒和运筹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