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饭的时候,冯简身上的低气压影响到在座的每一个人。
老妇人悄悄问宛云:“姑娘,昨晚的房子有何不适?”
宛云顿了顿才说:“哦,他只是忘带换洗的衣服吧。”
老妇人随后把自己大儿子的衣服洗干净送到冯简面前,一水的少年衣服裤子乃至内裤。冯简不得不闭了闭眼才能平气,谢绝好意。
吃完饭和这家人打听,如果搭乘返程列车,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走。如果搭乘汽车,则要先乘坐别的交通工具。
冯简盯着不远处的驴车,转头面无表情地问宛云:“你什么意思?”
尽管冯简本人甚想让宛云尝尝山路颠簸的滋味,但不美的是自己也要奉陪。冯简从不纵容自己,但也不肯让自己作出巨大牺牲,思考良久,终于决定等火车。
但两天的时间就白白空出。
冯简好不容易休假,想到把时间浪费在这破山沟里,到底有些不快。冷观李大小姐倒一直随遇而安的样子,正询问老妇人这附近山上有什么名胜风景可供今日观赏。可惜对方听不懂她文绉绉的话,只笑着点头,宛云也有些尴尬。
他连连冷笑,最后还是走上前去帮助交流。
这深山坐位偏僻,经济生活落后,但好在风景未经人烟,颇有野趣。此为夏半阴气始的季节,路途中偶有山溪纵横,野草沿径,甚为清幽。沿着山脊再往上攀,更有云烟缭绕,宛如仙境。
冯简不喜欢大自然。
他的意思是他比较喜欢被人类休整后温顺的大自然,至少应该安个石阶、路灯、垃圾桶什么。
就像半山别墅那样,站在最高层能看到公海,冯简心情好的时候不介意抬起眼皮去欣赏大自然,但更添麻烦的事情,就请一概免了。
因此在背着宛云那极重无比的单反相机爬山时,冯简怀疑这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次度假。
山景甚美,但山路奇滑,每步都要踏稳;草木茂盛,空气清新,但不时有古怪蚊虫扑到脸上;有美相伴,有美同行,但一手要承担行李,还要一手拉着美丽的累赘爬山;看到景色,活体累赘会停下来拍照,他只得在旁边忍耐着等待——
冯简怀念那辆驴车。
但也算不虚此行。冯简不喜欢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的场景,但广袤天空那片极其清澈干净的蓝色实在赏心悦目。而旁边宛云的笑容也看上去顺眼那么一点。
就这么折腾下来,山村一日游终于结束。行至半路,两人在清澈溪间休憩。溪水冰凉,有透明浮游生物期间蹿缩,宛云瞧着有趣,便把手沉浸进去。
冯简在旁边职业扫兴:“小心有水蛭。”
宛云笑笑,抖干了手上的水。
这条小溪四尺有余,并不多深。她坐在旁边无聊地拾起石子,打着水漂,道:“冯简,你能不能一脚迈过这条小溪?”
冯简懒得管她的无聊,自己坐在树下乘凉。
宛云竖起一根手指:“你要是能一脚跳过去,我给你一百块。”
冯简径自坐在阳光下眯着眼睛。
宛云再竖起一根手指:“五百块。”
这次冯简终于皱眉看着她的两根手指,他说:“……你会数数吗?”
宛云再竖起一根手指:“一千块。”
夕阳西下几时回,下学的豆芽菜初中生第无数次地状作无意询问他妈家里借宿的大姐姐去了哪里。而小径尽头,冯简正被宛云搀着,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老妇人迎上去:“怎么了?”
冯简沉默地移开目光,旁边的宛云只抿着嘴,过了会才道:“扭伤了脚。”她看着苦主,“抱歉,我没想到你没——”
“闭嘴。”
冯简尽量面无表情,但显然,这一路上维持这个表情已经越来越困难。
半边衬衫已经被溪水所打湿,黏在身上又冷又难受,西裤在踩着石头滑到小溪的瞬间,冯简就清楚算是彻底废了,而右脚一沾到地面便是剧疼。冯简最初还强烈抗拒宛云的搀扶,但在对方说他们很可能双双在山里喂狼后,终于勉强作出妥协,搭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如今冯简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就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度假。没有之一。
因为冯简的意外负伤,第二天的活动自然也全部取消。
冯简穿着一水的农家服装,盯着自己脚上糊着黑乌乌的草药片刻,随后把诅咒的视线平淡无奇地移到了某人身上。
宛云正坐在树下的藤椅上翻书,素衣淡妆,黑发高挽,面容虽然在背光,但完全可以用清贵悠闲来形容。
若不是她身后的山峦、他脚下咕咕的鸡群、他们身后土砖的瓦房,冯简简直有她依旧在半山别墅晨读的错觉。
山村本来就小,谁家来了客人,村民都要看望。
于是冯简冷眼旁观各类人马在宛云不远处绕了一圈又一圈,偏偏没人敢真正上前打扰她。宛云只作不察,反而是他们留宿的人家有莫名其妙的沾光之感,正喜气洋洋地和邻居说着自家贵客。
冯简无动于衷地把目光收回来,继续阅读自己手里的那本书。
正在这时,耳边听到一声轻咳。他抬起眼,发现借宿人家的小儿子端着一碗草药站在跟前,结巴道:“呃,阿妈让我给先生你换药。”
这时,冯简的眉头才轻微一挑。
那草药绿腻腻的黏糊状,味道清烈刺鼻,需要重新抹到肿胀伤口处。待上药完毕,冯简松开了握紧书的手,简洁道:“多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