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也不在意,只是也觉得女儿的衣服放着也是浪费,她又自生过大李氏后再未生育,便给大李氏挑了四个比她小上一岁的丫鬟,除了陪大李氏玩耍之外,大李氏穿不了的衣服也能给这些孩子穿。
这四个丫鬟就是现在的兰姨娘,当年被李老太太起名为春兰,夏荷,秋菊,冬梅。
这些都是大李氏和小李氏六七岁时的事情了。
大李氏的衣服,自然是好的。除了嫡庶份例不同之外,李老太太的嫁妆也是极为可观的,自然舍得给女儿做新衣服。于是穿着大李氏旧衣的四个小丫鬟,竟然看起来比小李氏还要光鲜亮丽几分。
小李氏六七岁也懂一些事情了,常常跟李主簿哭闹姐姐的丫鬟穿的都比自己的好看。
小李氏是李主簿跟梅氏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梅氏之前的两个孩子被自己母亲打掉,李主簿不是不心疼。故而对梅氏爱怜万分,对小李氏也宠爱非常。
年轻气盛又觉得自己宠爱的小女儿受了委屈的李主簿,登时气红了眼,跑去李老太太的屋子里大吵了一番。
李老太太不哭也不恼,只把公中的账簿拿来,一样一样的对给李主簿看;又将四个小丫鬟叫过来,让李主簿看看是不是大李氏昔年的旧衣;最后又把自己的嫁妆单子拿出来,问李主簿:“妾自幼家教甚严,最明白持中馈须得公正严明,不可监守自盗。家中份例妾不敢乱用分毫,一切秉公行事。只是妾的嫁妆妾还是有分配的权利的。李柔若觉得委屈,自可让梅姨娘给她做,就是穿蜀锦戴金玉,妾也不会多言一句。”
说得李主簿下不来台。谁不知道梅姨娘是丫头出身,娘家也是山村里头土里刨食的,别说没嫁妆,就是有,舍得给她超过一两银子吗?
再者他对小女儿宠爱非常,对大女儿也就一般般,现在四个丫鬟站在他面前,李主簿也认不出来穿的到底是不是大李氏的旧衣。
“……就算如此,这样好的衣服,给丫鬟们穿也可惜了。你行事怎如的此奢靡?这样好好的衣服,你给丫鬟穿,却不记得柔儿!”李老爷就差直说你个妒妇!竟如此对待庶女!
“妾正是为了节俭才把玉容的衣服给她们穿的,不然衣服放着也是白放着,更加可惜。”李老太太笑道,李主簿却没来由的觉得妻子的笑容如此讽刺:“去年春我把玉容的衣服拿去给李柔,不是老爷亲自拿回来扔给我的?还说我怎如此羞辱她们母女俩——怎的如今又不怕羞辱,又要了呢?”
李主簿面上一红,这才想起来是自己不让小李氏穿大李氏剩下的衣服。
于是李主簿怒气冲冲的来,臊眉耷眼的去了。
当然,他也不会空着手回去。李主簿又去自己的私库里面拿了一匹布——这些年他常常补贴梅氏,库房里的存货已不足以他大手大脚两匹两匹的送了。
但小李氏却仿佛尝到了甜头一般,知道父亲疼爱自己只要哭闹一番姐姐有的自己也能有,于是时常在李主簿面前要这要那。
这种情况到梅氏生下了李勇和李谋之后才好了许多。
一来孩子多了李主簿的库房也不够分了,二来他年纪渐长,在衙门待得久了,人事上也比年轻时懂得多,亦明白了自己母亲的苦心:当初被爱冲昏了头脑的李主簿不是没怨恨过自己母亲竟将梅氏肚子里的孩子狠心打掉。
可再看看自己身边的同僚,哪个婚前没有宠爱的通房丫头,却哪个有庶长子庶长女?哪个没有宠爱的妾室,却哪个会宠妾灭妻?
有的前辈和李主簿熟悉了知道他家里的一些事儿之后还常常指点他:“妾室,通买卖,说白了就是玩物。你可以宠,却也只能跟宠个小猫小狗八哥鹦鹉似的,做错了事情该打打该骂骂,哪有为了个宠物跟自己媳妇闹别扭的?”
开始李主簿对这番言论十分抵触,可年纪越来越大,他竟觉得自己被同僚们说服了……
自己太过宠爱梅氏,甚至梅氏在他娶妻前两次怀有身孕都成了他让人笑话的把柄:关系好的哈哈一笑,说句情种说句年少轻狂;外人则只会笑他拎不清。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事这么拎不清,衙门里自然也不敢委你以重任了。
李主簿三十多岁,才明白过来。
当然,他还是认为自己对梅氏,做不到像对猫对狗。可是对于李老太太,李主簿学会了尊重,为李老太太树立了当家主母的权威。
这对小李氏的影响很大:李主簿再不准许她穿和嫡姐一样的衣服,戴和嫡姐一样的首饰了;她的奶娘和丫鬟被削减到只有嫡姐的一半;甚至在她向李主簿哭闹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李主簿虽然还会给她,却同样会给大李氏送上更好的一份儿。
甚至她的两个弟弟要比嫡兄晚两岁开蒙,也不能和嫡兄去同一间学堂。
还只有十岁的小李氏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甚为庶出,这个世界给予她的深深的恶意。
而等到了她该议亲的那一年,这份恶意已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