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汇报的下属依旧夹着公文包,“要不,再找个女大夫去试探一下?”
副队长将手里的茶杯盖朝他砸了过去,“试你奶奶个腿!你这猪脑子还不如一老妈子!”
怀瑾从一个轻描淡写的梦中惊醒,梦里她站在董家老宅的楼梯口,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暗红的雕花栏杆……她看了看表,太累了,不小心睡了过去,但也才睡了不到十分钟,她拢了拢头发,将思绪拉回。
她看了看周遭,仿佛这逝去的十分钟里,世界是静止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天又一次擦黑,今晚回去吗?说心里话,她不想回去。所有牵动着她的生命的人此刻都在丁家桥这座楼里,她一刻都不愿意离开。
那个特派员怎么样了?她一下子惊起,随即又冷静下来,若是有什么进展,他们会第一时间通知自己的。无论如何,她还是迈开腿往审讯室走去,那个她其实最不想去的地方。
副队长早已守在那里,看见怀瑾,满脸堆了笑,“哟!怀参谋真是党国精英的楷模,为着这桩临时接手的任务,听说已经一宿没回家啦!”
“副大队长又何尝不是恪尽职守,早早地就在这里守着了。”
“都是属下的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副队长见怀瑾走上前来,便将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
怀瑾看了一眼这间刑讯室的中心人物——如果他还可以被称作人。一天未见,他已经被各种酷刑折磨得不成人样,和昨天晚上那个中年男子判若两人。
“得到什么有用的供词没有?”她问道。
一旁的一个审讯员停止了录音,摇了摇头,“还是早晨交代的那些。”
“哎哟,”副队长叹道,“这个人刑上得可真厉害,会不会他真的只知道这些啊?”
怀瑾的脑海中霎时浮现出一个似熟非熟的人影来,渐渐地,那个人影清晰了起来,那是几年前被打死的豆菹舫涂老板,那是条真汉子,他死前受尽了酷刑,最终还没断气便被埋了,可他始终紧咬牙关,就连自己这个不同阵营的合作者他都没有透出一丝一毫来。
“要有耐心,”她冷冷地说道,“赤匪的皮是很硬的。”
副队长站在她身边,唯唯诺诺地应着。
董知瑜闭上眼睛躺在隔离室的这张硬板床上,四周一片静谧。她毫无胃口,却要三餐不落地吃,不能让人看出什么破绽来。她躺在这里,却一秒也不敢松懈,谁又知道下一秒等待她的是什么?而她对自己的担心则更多地来自于自己出事而产生的一连串后果:怀瑾的境遇、据点其他人的安危、特派员那则还未来得及通知大家的任务……
关进来的二十四小时里,她反反复复地推敲着整件事,竭尽所能地去假设推理,争取在遇到情况时能够为自己开脱,至少能够不将别人牵扯进来。她想得累了,累极了,也睡不着。她突然想起快要过年了,想起1941年的那个大年夜她将怀瑾带回姑姑家的情景,想起这将是与怀瑾共度的第六个春节,难道她们过不去吗?眼泪自眼角滑落下来,会过去的,她犯起了执着,抬起手背将眼泪擦去。
安徽西北靠近河南的地界,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汉子正推着辆粪车在一条小马路上艰难地走着,路边的人无不掩鼻避让。汉子走到一户灰墙褚门的院落前,操着苏北口音喊道:“新沤出来的粪饼子!”
院里有了些动静,很快院门开了条缝,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探出头来,将门口的汉子打量了一番,“推进来吧。”女人淡淡地回了句,同样的苏北口音。
待走进了里屋,这户的主人——一男一女也顾不得来人浑身的粪臭,一把将他的手握住,“姐夫!出什么事了?”
顾剑昌终于得以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草垫子上,“小莲爹娘,快给组织发密电,安平派往玄武的特派员出事了,整个据点出事了。”
一天半以来,顾剑昌四处躲藏,终于到了妻妹在皖北的家,然而这过去的几十小时里,他在逃命、赶路的同时,也在不停琢磨着出事那一瞬发生的事,很多东西他至今无法参透,比如说那天本在后厨同自己说着话的董知瑜,究竟是怎么突然意识到据点暴露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