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被闪电撕开一道裂口,大雨泻了下来。
下午骤升的气温,酝酿的原来是一场冬末春来的雷雨。刑讯室没有窗,但天边的乍响依然传了进来。畜生对气候的变化最为敏感,这会儿两只硕鼠不安地在笼子里乱窜。
董知瑜那对疲惫却惊恐的眸从鼠笼移到怀瑾脸上,又移到鼠笼,又移到怀瑾脸上……
闪电打在董宅前的老榆树上,粗壮的树枝被劈开,刑讯室的灯抖了一抖,“轰隆隆”的巨响惊扰了玄武人的梦。
铁钳下的“黑”、“白”恼怒着,挣扎着,牙口中传出高分贝的叫声,惹人厌。
这一处热闹了,另一隅冷冷清清。压腿的木椅子静默着,坐上的人膝盖将被折断,将小腿折到大腿上来;刮骨的钢刀躺在架子上;腌伤口的粗盐也在那里。
还有很多,他们都静默着,不似这两只鼠,此刻暴躁而无处泄。
“先等等,”怀瑾坐回中央的椅子上,翘起长腿,仰脸迎向董知瑜那戳痛她的目光,“灯太亮,把它们调暗;我乏了,需要一瓶红酒助兴,好观赏接下来的精彩节目;另外,我要听一出歌剧。”
“歌剧??”缪虎脱口而出,不解得很。
董知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脸迷茫。
“把你的留声机推来,缪队长,不会吝啬吧?去跟总务处拿,我留在那里的胶片,”怀瑾将目光移回董知瑜脸上,“《凡尔赛之死》。”
灯暗了下来,闪电在外墙上“嗞嗞”作响。
“华丽的表演,需要配上华丽的音乐。”怀瑾幽幽说道。
雨泥泞了心,红酒危险的醇香弥漫在刑讯室里,血红的液体,涩了谁的口舌。
她站起身,仔细戴上白手套,走到铁笼前。
畜生在干净的白手套上挣扎,用什么铁钳?她轻蔑地笑了。她看着它们的眼睛,在里面找善良。
四目相对,她已走到董知瑜面前。空出的一只手轻轻拉开她的衣领。
“怀瑾……”董知瑜轻轻颤着,眼中藏着哀求。
交响乐响了起来,撞击着耳膜,彭拜又激昂。大提琴震碎了董知瑜的眼泪,钢琴敲醒了怀瑾的眼眸,泛了一圈红。
她咬牙切齿,“这么华美的剧,我一般不与人分享,好好享受。”
歌者圆润醇厚的嗓音,就像这口好酒吞下去的质感,女声高昂,唱的是法文:
“荣光浅眠于苦难之下
凡尔赛宫的小丑们还能笑到几时
巴士底狱谁的怒火燃起
沉睡的民族要觉醒”
董知瑜听着这唱词,闭上眼睛,扬起头,她的灵魂飞到了**之上,谁还管**的苦难?多愚蠢。欢愉与痛切都是肤浅的。
这出剧,只有她能听懂。
闪电继续撕扯着天幕,那里裂开了多毛的伤口,歌剧里的小丑悉悉索索地笑着,在末日里狂欢。
正义的歌声覆过了这一切:
“巴士底狱谁的怒火燃起
恶魔猛兽在称王
我听到夜晚的呼唤
梦想那光荣之日”
覆灭的大清,可耻的日伪,风雨飘摇的蒋家王朝。
酒杯被狠狠掷于地上,对着瓶口继续灌下去。
“我是谁的囚徒
渴望罚我入地狱
诱惑宣读我的罪
我请求你成为我的敌人吧
吸引我们的却让我们分道扬镳
引诱我们的终将我们代入歧途
伤痕深处意识都在模糊
将你的手置于我的仇恨之上
将你的虚弱传递给我
我再与你斗争”
酒醉了她,带她回到那个明媚的春日、那座亭中,平庑碧荫,光影潋滟。她回过头,迎上一张春光般明媚的脸:“敢问小姐,所等何人?”
她醉笑着,小声回道:“等一只白鸟,一同飞远……”
“怀参谋……怀参谋?”可恶的声音将她唤醒。
唱片什么时候停了,一圈一圈地空转着。两只鼠“吱吱”叫着滚落在地上,瞬间不知窜到了什么地方,刑架上那张昔日的笑脸,如暗夜般死寂。
她摘下手套,走到她面前,抬起微微颤抖的手……
鼻息尚在,虽弱得很。她动手扯开那些镣铐,让她倒在自己身上。再轻轻将她抱起,轻得像一片羽毛。
“怀参谋……?”缪虎不知她下一步又要做什么,却有些害怕,这个晚上,他真正地怕起了怀瑾。
“把狱医叫来。”
她脱下大衣,盖在一角的石床上,将她慢慢放上去。她的手触到她的冰冷与僵硬,她将牙槽死死咬着。
狱医来了,怀瑾没有作声,只退在一边喝酒,狱医知道自己的职责,默默检查起来。
半晌,他摇了摇头。
“能熬过今晚吗?”怀瑾的声音阴冷。
他有些怕,站起身,“怀参谋,说不大好,主要是人太虚了,着高烧。”
“给她治,用最好的药,我要她有用。”
狱医走了来,来了又走,针剂注射了,这会儿石床边吊着一瓶葡萄糖。
“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看着她。”
大家犹豫起来。
“怎么?还怕我放了她不成?”怀瑾抬起猩红的眸。
“那怎么可能……”缪虎讪笑,“只是觉得……怀参谋也该歇歇了,让他们看着她就行。”
“我要等她醒,看看她疯了没有,疯了的话,正好问话,”怀瑾瞥了眼桌台上的录音器,“怕什么?这屋里头有录音,屋外头有重兵把守,我有什么本事让你们担心?”
“哎哟,自然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