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甬忏宫,武茗暄忽地驻足,望向天际。
头顶乌云已逐渐散去,可阴沉的天色并未转亮,亦如她此时的心情。虽然瑞昭仪已再无翻身之力,算是拔掉了一根随时可能冒出的毒刺,但她与珍妃……哎,如今已是势成水火。珍妃自有太后为依仗,而她,有什么?
“青浅,本宫想走走。”武茗暄微微侧目,对青浅吩咐一句。
青浅微怔,抬眼瞄过天色:“娘娘,怕是有雨呢!”
武茗暄唇角扯开一丝,笑容尚未成型便已收敛,径直迈步缓行。
青浅无奈,只得赶去前方,命抬辇的内监们先行回宫,又赶回来伺候着。
武茗暄带着锦禾、青浅,循着来路,往鸣筝宫的方向慢行。一路上,三人静默无语,武茗暄自顾垂首理着混乱的思绪。
待至甬忏宫前小花园,锦禾忽然一反往日的规矩之态,一把拽住武茗暄的宫袖,矮身就往旁边一簇密集花丛内躲去。
青浅开口欲呵斥,却被武茗暄紧紧扼住了手腕。
武茗暄一指放于唇上,命青浅噤声,凛然的眼神直直往前方看去。
那里有一座假山,假山前满布矮小灌木。就在那青葱的灌木间,隐约有几个人影晃动。
“你不过是个无品的低贱宫女,要不是……”一名老妇故意压低了嗓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听不分明。
阴郁之气十足的嗓音,让武茗暄清晰地辨出,这是太后身边的殷嬷嬷。武茗暄心下一惊,赶紧拉着锦禾、青浅尽量俯低身子,隐在花丛中,双眸却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一名宫女仰面倒在地上,白皙的颈脖间有一道深深的凹陷,上下两股肉鼓起。瞧那架势,是被殷嬷嬷以细长之物勒住了脖子。
“呜呜……”惊呼声全卡在喉咙间,宫女奋力踢腿挣扎,散乱的黑发不停甩动着。
锦禾探头细瞧一眼,一指轻戳武茗暄手臂,以唇形说出一个名字。
暖香?武茗暄赫然瞪大眼,心中恍然,却又惊惧万分。是了,太后安排暖香去瑞昭仪身边,乃是一举多得。一是为了震慑众妃嫔,让瑞昭仪能平安产下皇嗣;二是为了借此机会把暖香献到皇上眼前,以便能在后宫多布置一颗有力的棋子;但是最重要的,恐怕还是为了监视瑞昭仪,以免她产下皇嗣后,生出别样事端。但瑞昭仪却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做出那样欺上罔下之事,她都能想到暖香必定参与其中,太后如何想不到?
青浅也已看到锦禾的口型,当即脱口道:“是暖香?”
青浅声音虽低,却已惊动殷嬷嬷。她霍地抬眼往这边看来,厉声喝问:“谁!谁在那里?”
武茗暄心下大骇,使劲抓紧浑身发抖的青浅,张口就学起了猫叫:“喵……喵呜……”同时,伸手扯住身侧花枝抖了抖,做出猫儿窜逃的动静。
“呸……哪来的毛畜生!”殷嬷嬷松了一口气,手上劲道加重,拖着暖香往假山后方去了。
待一切都已安静下来,确定周遭再没旁人,锦禾才扶着武茗暄起身,又把犹自吓得浑身发颤的青浅从花丛里拉起。
“今日,我们是来过甬忏宫,可除了李氏,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惊魂稍定,武茗暄冷静地吩咐,一眼扫过锦禾、青浅,再次叮嘱,“管好自己的嘴,否则……本宫也护不住你们。”
锦禾、青浅喏喏应下,扶着武茗暄快步赶回鸣筝宫,沏了热茶为她压惊。
武茗暄歪着身子靠坐在正厅宝座上,双手捧着刚沏的热茶,十根指尖却是冰冷。她素知宫中阴暗,可眼见、耳闻的,也不过是私底下动些手段再摆到台面上来处理,哪里见过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如蝼蚁般被人捏死在自己眼前。
这样的后宫,真正恐怖!武茗暄只觉后背阵阵发凉,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锦禾许是待在后宫日久,见得多,听得多,倒很是镇静,瞧见武茗暄的样子,便悄然上前,低声说道:“宫中便是如此,娘娘既已入宫,就得适应。”
“锦禾,你早就见过……”武茗暄怔然问道,话说一半,却是无论如何也再说不下去。
锦禾不知想起什么,目光定定地落在宝座基座上,眼神有些飘忽:“奴婢本也不是宫奴,家父曾是太医院十三御医之一,只因……只因……”
武茗暄听她嚅嚅半晌也没把个原因说清,便也不再继续追问,抬手将茶盏搁下,左手拉了锦禾,右手拉了青浅,怅然叹道:“宫中险恶,唯有你们在身边,我才能安心啊!”
锦禾、青浅点头如捣蒜,齐声说道:“娘娘放心,奴婢会尽心伺候!”
申时,翠袖来问膳,武茗暄吩咐布些清淡小菜,胡乱吃了几口,便再用不下,早早由着青浅、锦禾伺候着,歇下了。
翌日,武茗暄梳洗妥当,用了盏清茶,便出了正殿。文婕妤早早便在前庭相候,与武茗暄见礼后,乘步辇,同去长乐宫请安。
沿路上,二人均是肃容端坐,偶有眼神交流也只一触即移。待至幸月回廊前,恰见珍妃也刚到。
珍妃款步下辇,瞧得武茗暄、文婕妤近前下辇,也不再如往日般殷切攀谈,只和婉一笑,不待文婕妤施礼,便径直行入廊中。
文婕妤凝望着珍妃的背影片刻,偏过头来,有些狐疑地看向武茗暄,“往日不是与娘娘您挺亲近,今日怎的作这模样?”
武茗暄清澈的双眸斜斜地从文婕妤面上掠过,抽了绢帕掩口,低声道:“婕妤何必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