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仪卫官甩响静鞭,奏乐声起,太监们麻利揭开满桌珍飨,又疾步退下。待众人行了跪拜大礼,康熙落座,宴席间方渐渐起了说笑声。先是佟贵妃、德妃、宜妃、和妃领着后妃们给康熙敬酒,接着是众皇子皇孙福晋公主等敬酒,如此一番繁文缛节之后,才有内务府隶属的教坊司、南府之伶人入殿起舞行乐。
十四不在,我独自占了一条长桌,盛世歌舞升平,我却思念在西藏大风大雪里行走,时刻都要提防前线战况的十四,不觉数杯酒下肚,脸颊烧得滚烫。
我酒醉微醺,往厅中环视一圈,皇子们个个成双成对,说笑言谈,连阿醒都有和卓陪着,唯我孤寂一人,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或许是饮了酒,头脑昏涨,只觉乌烟瘴气,连气都喘不过来。我立起身,耳侧有人在问:“你去哪儿?”我瞧也没瞧,随口道:“出去透透气。”我腿脚不稳,打了个趔殂,玟秋连忙扶住,道:“主子,入夜了,外头风大。”我朝她一笑,道:“没事。”又甩开她的手臂,道:“你别跟着...”说罢,便从偏门悄然离开。
宴席琴瑟争鸣,言笑晏晏,并未有人注意我。
乾清宫不是后宫,四处有侍卫巡视,我走得极慢极慢,沿着宫廊漫无目的乱晃,蓦然见明月照人影,便趴在围栏处眺望。天空晴朗,隐约可见白云缓缓浮动。星子如随手洒开的珍珠,密密麻麻,仿佛触手可摘。我不由伸出手,神明不知飞到了何处,悠悠荡荡,无所归去。心却忽而平静下来,冷风一吹,吹去了大半的酒意。
毕竟是除夕大宴,我不敢离得太久,稍有精神,便欲折身回去。不想手脚麻了,转得又急,周围又黑,不知绊住什么,斜斜便往一侧倒去。有人急道:“小心!”不等我大叫,身后已被谁稳稳撑住。我受了惊,有些惶然,回头一看,竟是十三。
十三一身裘袍,身姿瘦弱,并不似十四那般强健。他立在柱子后的阴影里,看不清眉眼,道:“你没事吧?”我忙福了福身,道:“十三爷吉祥。”十三往前走了两步,在灯下蹙眉又重复了一句:“你没事吧?”我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刚才喝了几杯酒,头有些发昏而已。”十三轻轻嗯了一声,沉默片刻,才柔声道:“你且放心,皇阿玛早令人在青海建了行宫,且亲自挑了禁卫军护卫营誓死保护老十四,定可保他生命无忧。”
我扬声一笑,道:“我不担心,他的命可长得很!”
十三见我笑了,亦是畅然一笑,低声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疑惑道:“我以前怎样?”十三越发开怀的模样,朗声笑道:“和以前一样事事都只往好的方面想,好像这世间根本没有为难的事。”又道:“还记得有一年,我牙疼,你说用老虎钳子拔了就会好,连御医都没敢这样想,我忍痛试过,竟果真好了,从此再未疼过,也算永绝后患了。”
我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想着用老虎钳子拔牙该多么的疼啊,不由脸上皱成一团,愧疚道:“我随口胡诌而已,亏你还真信了!哎...”十三笑道:“我也是琢磨了很久,实在痛得受不了。那段时日,整宿整宿睡不了觉,脸颊肿得老高,豆腐都嚼不动...”
他说得是真的,连豆腐都没法嚼,可不知怎地,这话突然击中了我的笑点,乐得我抚腰大笑起来,止都止不住。我一想到,平时正儿八经一丝不苟的皇子贝勒被一颗智齿整得啥啥都吃不了,心里就是觉得好笑。又暗暗庆幸十四没长,不然,我可不敢让他用钳子拔牙。
我俩信步往回走,十三问:“你现在还爱看闲书吗?”我也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与十三疏远,总之此刻的感觉,就像回到了过去,说什么都很谈得来。我叹了口气,道:“十四不在家,我闲得吃饭都没劲儿,让小厮太监去外头买书,他们懂什么?尽是一些无趣的粗制乱造的东西,我也是将就着打发时辰罢。”又有些小激动道:“你那儿书多,有没有新出的?我以前看的那些章回闲书,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人写。”
十三笑道:“我明儿给你送几本如何?”
我弯眉一笑,道:“当然好啦。”我与他说说笑笑,回到厅中,也没了先前的压抑,便就着一碗燕窝绊了几勺白饭,权当填了肚皮。歌舞毕,康熙又领着众人往外头看了烟花,几近子时方散席。出宫时,赫舍里和卓一直跟在阿醒身边,阿醒不怎么说话,比在吉兰泰跟前要矜持得多。而和卓待我毕恭毕敬,凡事想在前头,连醒酒汤都叫人备好了,用带柄的玻璃瓶装着,把我和阿醒送进马车后,便交予阿醒道:“趁着热喝掉,明儿早上头才不痛。”
阿醒接过,睨了我一眼,脸上红得烧起来。
和卓又拍了拍弘明的小脸蛋,郑重道:“你是家里的小男子汉,照顾额娘和姐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弘明本来要往我怀里挤的,听和卓这么一说,挺直了小身板,道:“和卓哥哥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和卓笑笑,朝我作了揖,又深深看了阿醒一眼,才放下帘子去了。和卓一走,弘明就往我身上滚,我取笑道:“刚才你答应和卓什么?”弘明果然坐会自己位置,双手放在膝盖,坐得端端正正。
我不禁一笑,道:“如果你想睡了,额娘可以暂时抱抱你。”
弘明依赖的看了我一眼,屁股往我身边挪了挪,一副极为忍耐纠结的模样,道:“我答应过和卓哥哥,要照顾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