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宝钗异常沉默。
薛姨妈静静坐在车里,思量好一会,才问道:“我的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好赖和我交代一声,无论成与不成,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宝钗淡淡道:“妈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薛姨妈几度欲言又止,待看见宝钗的脸色,又只好叹气。
一到薛家,宝钗便径直回房,薛姨妈窥她脸色,放心不下,终究是跟着她过去,宝钗不说话,薛姨妈也就不说话,母女两个怔怔坐着,各有心事。
宝钗在京中屋舍居住的时日远不及在贾府住得多,而在贾府的日子,又大半都花在了潇湘别馆。
于她而言,潇湘别馆才更像是自己的家,那里的一花一木都充满了黛玉的气息,哪怕是黛玉不在的日子,那里看着也比别处要更温馨。
想到潇湘别馆,宝钗才忽然发觉,她与黛玉从未有过属于她们自己的院子。她们住的地方,不是属于贾府,属于贾母、王夫人或是宝玉,就是属于林海、薛姨妈或是薛蟠。
无论她们是怎样的绝世美人,又有怎样的经天纬地的干才或是倚马成章的文采,她们的一生始终是依附在别人身上的,未出嫁的时候,靠着父亲、兄弟,出嫁以后,靠着公婆、丈夫。如宝钗这样苦心经营,攒下偌大家业,却始终无法有独属于她和黛玉的一片小小天地。别人说不许她们相见,她们就不得相见,别人说不许出门,她们就不能出门。
宝钗只觉自己的心口一阵一阵地疼起来,不单是因为悲伤抑郁所致的疼痛,更是一股夹杂着忿恨的疼痛。心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烧得她两眼发红,声音也嘶哑了,喊一声“妈”,倒把薛姨妈吓了一跳,还不等她说话,已先道:“你若不想说,便不必说。你若想说时,我们母女两个晚上便睡一处,有多少话,都说得了。”
宝钗定了定神,道:“妈,我有话说,但不是你想听的话,我
哥的亲事,我有一个好人选。”
薛姨妈见她忽然说起薛蟠的婚事,以为她还不好开口,也就顺着她道:“若真是好人家,倒也是好事,我替你哥相了几家,他自己都看不中,一会挑剔人家的家世,一会挑剔人家的生辰,总不肯答应,逼得急了,就在那里摔书丢笔的,我降他不住,若是你说的,他或许还肯听些。”
宝钗轻咳一声,道:“我说的这个人,也是官宦之后,人品样貌,那是再没得说的,只是家里父母早亡,如今寄居在别人家里,也没什么嫁妆。”
薛姨妈道:“嫁妆倒在其次,只是她父母早亡,听着不是有福的人——她可有兄弟?”
宝钗摇头。
薛姨妈小心地又问:“连个近支的族兄弟都没有?”
宝钗道:“孑然一身。”
薛姨妈便蹙眉道:“这…这不是和你林妹妹似的么?你林妹妹还有个父亲,这位连父亲都没有了,我觉得…似有不妥。”
宝钗道:“妈当初不是还想过那位夏金桂么?她不是一样没有父亲,而且还是个商户人家,祖上三代,连个良民都没有。”
薛姨妈讪讪道:“那是你哥还没考中的时候,如今他比那时可不同了,再说她家里有母亲,有亲眷,还有许多积年老仆,家底也厚,与你说的那个不好比。”
宝钗道:“我说的这个,虽没有这些亲眷,人却是一等一的出众,而且娶了她,对哥哥的前途也大有好处。”
薛姨妈道:“你说来说去,到底是哪位?”
宝钗道:“是林姑父同年之女,如今在林家住着。”
薛姨妈听见是林家,眉头紧蹙,小心道:“我儿,你为何对林家的事…这么上心?”若是寻常女儿,喜欢一个男人,自然视他的妻妾如仇雠,然而自己女儿打小心气就高,只怕不但不会刁难那人的妻妾,反而越发要待她和气,以示尊重,且人说爱屋及乌,如宝钗这般性子,要当真喜欢宝玉,自然待黛玉也是极好的——今日她进去,看见宝钗、黛玉两个执手相对,只怕为的也是宝玉的事。
宝钗淡淡道:“我碰巧知道她家里有这样一个要好的姊妹,正配得我哥哥,所以和妈说一下,并不是因为是她家里的人,才特地关照的。”
薛姨妈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宝钗这回神情语气,格外地异于平日,她想宝钗正是抑郁之时,一时半会,暂还不必驳了她,惹她烦闷,因道:“既如此,我托人去看看。”
宝钗道:“妈叫人去看时客气些,我瞧林姑父的意思,还不大看得上我哥似的——妈别不信,我们自家人总是觉得哥哥极好的,他们自然也觉得他们自家人好,且那位自有其好处,妈叫人细看了就知。”
薛姨妈这才郑重记下,宝钗又道:“哥哥的事了了以后,我想求妈一件事。”
薛姨妈听她说到正题,不自觉地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带着笑道:“自己母女,还有什么求不求的。”
宝钗看她,一字一句地道:“等哥哥娶了嫂子,无论娶的是谁,家里的事,我都不会再管。”不等薛姨妈开口,又道:“我想回金陵,不想在京中住着了。”
薛姨妈眼前一亮,道:“回金陵也好。”过了这么些年,薛蟠打死人的那点陈年旧事早已过去,如今家里有了钱,等到薛蟠娶了妻、从国子监出来、捐个官在身上,宝钗的身份自然也大不一样,且金陵那里又不知道京中的消息,宝钗在京城的名声不好,在金陵却无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