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虽一向莽撞,却也不是冥顽到底的人物,与张靖做下那桩事情后,初时因着两情相悦,且他是久未开荤的,难免神魂飘荡,心神不属,及至张靖当真怀孕,要去和林海说时,薛蟠才省过神来,又恐林海这样的方正人物,恼怒张靖败坏了家声,将她一番勒逼,张靖再如何也是个弱女子,只怕受不得这样苦——他一念及此,立刻便把一众得用的小厮都赶到林府门口,吩咐他们凡府内有风吹草动,或是婆子们举止异样,务必立刻前来知会自己,殷殷嘱咐再四,才略心安,却又挂牵起宝钗来——他尚不知寿童背主之事,还只道黛玉病重、宝钗留在苏州等着嫁给宝玉,既替妹妹欢喜,却又忧虑与林海结仇,这般几重愁思交加,把个薛大公子连学也无心上了,数月之内,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那一日他学里几个玩的好的小兄弟,见他久被忧愁,便商量合做一东,请他去城里繁华所在松泛松泛,薛蟠正是要借酒浇愁的时候,听见这话,连声就应了,大家伙午后从学里出来,薛蟠吩咐人回家报信,自己骑了马前往酒楼,行不到数丈,就见从前他相识的一个青衣含笑走来,对他一抱拳,道:“薛兄有礼。”
薛蟠想了半天,才笑道:“你是…那东园子里头柳老板?”
那青衣笑道:“我从前不过是偶然动兴,客串几场,并不是园子里的人。”
薛蟠听了,倒勒住缰绳,在马上一拱手,笑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柳湘莲,柳兄。柳兄别来无恙?”他见惯这些子弟脸色,早预备要打发柳湘莲几两银子,因此略一叙礼之后,右手已经伸进袖管,从里面捏出一块碎银,掂了一下,只得二两,打发人却是轻了,只是出来匆忙,身上也没带许多钱,略觉尴尬,便再一拱手,道:“今日有些事,不好相陪,改日柳兄到我府上来,我们再好好叙叙旧。”
柳湘莲道:“我不是来和你打秋风的,你放心。我只是受令妹之托,要叫你去商量件事情。”
薛蟠瞪着眼道:“我妹妹明明在苏州,怎么又跑到京城来了?”
柳湘莲一笑,伸手递出去一样小物,薛蟠接过一看,却是宝钗素日所最珍爱的一支木簪,也不知她是哪里得的,这几年中,宝钗只要得闲时候,就要把这簪子掏出来把玩一番。这等闺阁物事,若非极亲近的人,却是万万不能知道的。
薛蟠见了木簪,心内自然有了另外一番计较,上下将柳湘莲打量两眼,见他比自己从前记得的似乎还要高了些、壮了一些,一身也是锦衣华服,没有半点落魄样子,便另换了一副笑脸,唤小厮和那些朋友说今日有事不得去,自下了马,牵住柳湘莲的手向一旁的茶肆边走边笑道:“柳兄,我们坐下说。”
柳湘莲一把扯住他,似笑非笑道:“这里人多,我们到那一头说。”
薛蟠就任由他拉着,两人一路绕过几条小巷,进了一处小院,这地方靠近皇城,地价不菲,院子里却是如雪洞一般没有半点摆设,院子里积了一层落叶,桌椅上也落了灰,怎么看也不像近日住过人。
柳湘莲将薛蟠带到,自己便退出去,薛蟠刚要问他,忽见那院中正门一推,宝钗从里面出来,看见薛蟠,也如柳湘莲那般微微一笑,道:“哥哥。”
薛蟠见了宝钗,倒不如何惊讶,只把一双眼睛不住瞟向门外的柳湘莲,再转回来看宝钗时,脸上的笑意便深了,对宝钗一努嘴,道:“妹妹终于想明白啦?”
宝钗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薛蟠的意思,苦笑道:“叫哥哥来,不为别的,只为有一件事需要哥哥替我去做。”
薛蟠拍着胸脯道:“妹妹有事只管说。”
宝钗迟疑一下,方道:“哥哥知道么,其实我从一开始,喜欢的便不是宝玉。”
薛蟠看一眼柳湘莲,又看宝钗,笑眯眯地道:“连宝玉这样的你都看不上,不知能入你法眼的,到底是何方人士?”
宝钗伸手把躲在她身后向外瞟的黛玉扯出来,推到自己跟前,笑着一字一句慢慢道:“姓林,小字黛玉,若从母亲那边算,与我们还有些沾亲带故呢。”
薛蟠的笑便慢慢僵住了,看看宝钗,又看看黛玉,再回身看看柳湘莲,黛玉还低着头,有些不大好意思,宝钗倒看得开,对薛蟠一笑,道:“哥哥不要再看外面了,柳湘莲和我没有做下那等事。我喜欢的,是林家黛玉。”说了这话,便自然握住黛玉的手,对她一笑,黛玉也就缓缓抬头,对着薛蟠轻轻一礼。
薛蟠怔怔道:“你…你们…好妹妹,你又是在捉弄我对不对?我笨,你一骗我,我就上当了。”
宝钗叹气道:“哥哥不要自欺欺人了,从一开始,我喜欢的,就是林黛玉,我这次回来,便是想要和你们说清楚,我托你帮忙,也不为别的,只为了…叫妈不要生气。”
薛蟠兀自呆愣道:“可是你们是两个女人…”
黛玉微微抬头,细声细气道:“两个女人便不能互相喜欢了么?从古至今,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薛蟠一心要说服宝钗,奈何他自己才疏学浅,把四书五经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遍,好半天才憋出几句道:“男为阳,女为阴,阴阳和合,才是天之正道,你们两个阴人在一起,又算得什么!”
黛玉咳嗽一声,宝钗便道:“君为阳,臣为阴,林姑父乃是天子之臣,是为阴,然而他回家来,对我们这些人,便是阳,可见阴阳本无恒数,常变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