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清晨,京城中便已经人流熙攘,喧闹异常,宁荣街上,却比外面还要更热闹几倍。..
贾琏站在门口,看着家人们将发还的物什重新登记造册,一一搬入府中,各归原位,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担忧。
他转身看看身后,贾兰如今已长得很高了,小小少年,从头到尾一直只是抿着唇,皱着眉严肃地看着这些家人进出,时不时使唤他的小厮去搭把手。
贾蓉今日也终于出了屋子,站在一边,任由旁的兄弟们忙前忙后、脚不点地,他却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远处出神。
门口的东西全都搬进去之后,贾芸一头是汗地跑来,将自己掖在腰上的下裳放下去,一个千打下去,起身时候,迫不及待地便道:“二叔,全都安置好了。”
贾琏问:“茶水钱给了么?”
贾芸点头道:“跟着夏内相的几位每人给了十两,察院的几位各是五两,还有几位粗使的,或三两,或二两,总差不离。”
贾琏点点头,因还有两三件小事未办,想起贾兰也是可以当差的年纪,便吩咐他去处置。贾兰得了吩咐,恭谨一礼,抬头时候,贾琏望见他唇边薄薄软软的髭须,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唇上,早上新剃的胡茬扎得手指发痒——他比贾珠小不了多少,如今贾珠的儿子都已经这样大了,他却是至今蹉跎,既无儿女,又无功名。
贾琏苦笑一下,叮嘱一句:“家中纷乱,你自己当心。”打发走几个子侄,背着双手,慢慢踱至街口。
宁荣街转角处停着一辆青布小车,那车与市面上租赁的车辆差不多,不过拉车的不是骡子,而是一匹毛色油亮的大青驴,一个细瘦的车夫,带着斗笠,斜坐在车辕边,另有一个健仆在车后坐着。
贾琏刚走到街口,那车就缓缓地动了,那车夫把斗笠向上微抬,回首抛给他一个袋子,贾琏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有许多散碎银子,连几处地契,还有一封给宝玉的信。
他将袋子小心收好,转身的时候又看了一眼,片刻工夫,那车早已走得不见了。
黛玉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时不时将帘子掀起,向外看上一眼。
林府原在巷子深处,林海新又将左右的几家小院子买下,如今大半条街都已是林府的宅邸,车子一转过墙角,便可见林府侧门。
黛玉的眼光落在转角处的一辆青布小车上,那车在巷子口已经等了些时候,车夫见黛玉的车驾过来时便甩起了缰绳,那驴子便拉着车,不紧不慢地跟进巷子,黛玉的车进了侧门,那车也跟进了侧门,黛玉的车在二门处停下时,那车也正停在后面。
黛玉微微一笑,在婆子们惊异的目光中扶着紫鹃跳下了车,那头宝钗也已经下来,两人走到一处,黛玉便伸手去握宝钗的手,宝钗反手握住她,两人十指,握成一处,相携入内,不多时便至了正堂,林海身着常服,肃容端坐在上,那门口的婆子一将二人接进来便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一室之中,只余林海、宝钗、黛玉三人。
黛玉的心跳渐渐快了些,手上一动,宝钗越发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矮下身去,两人一般儿地向林海镇重一礼。
林海一直盯着两人紧握的双手,等两人直起身子,黛玉唤“父亲”,宝钗唤“伯父”时,方转眼看宝钗道:“你倒是有脸来。”
黛玉见他开口便是不善,微恼着叫一声“父亲”,宝钗却笑着拍拍她的手,笑看林海道:“难道不是伯父派人去叫我来的么?”
林海傲慢地道:“我辰时想见你,所以派人去叫你,如今是巳时末,我女儿来了,我却又不大想要见你了。”
宝钗一哂,道:“既是伯父不想见我们,那我们便先告辞了,等改日伯父想见我们了,再来拜访罢。”如男子般对林海一拱手,牵着黛玉,转身便走。黛玉被她一带,也便道:“父亲,我们先走了。”立即转身,并无半分迟疑。二人行至门口,才听林海道:“站住。”
宝钗听话地住了脚,侧转身来,对林海一笑,道:“伯父现在又想要见我了么?”
林海脸色发青,直直瞪着宝钗,宝钗微笑以对,林海不应,她便牵着黛玉,站在门口,不肯近前。
林海哼了一声,自椅子上站起,一步一步踱来,走到宝钗面前,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她。
宝钗微笑着任他打量一遍,才慢慢道:“伯父可将我看仔细了?”
林海道:“我看过你了,也看不出你有什么本事,竟能把我女儿哄骗住。”
宝钗笑道:“伯父这话我听不懂,我和黛玉,不过两情相悦,因而相互厮守,怎么就成了哄骗了?父亲觉得”
黛玉从旁道:“父亲,我喜欢她,纯然是出于我的本心,与哄骗不哄骗没有关系。”
林海道:“你一向乖巧,若非被她哄骗,怎么会同她一道,做下这等不忠不孝的丑事?”
宝钗笑道:“不怕叫伯父笑话,我从前也跟着哥哥读过几本书,四书五经,皆背在肚内,礼法纲纪,也常听先生说起,从来善侍君奉事曰忠,善事亲安宗曰孝,侍君之事,因我人微位卑,不敢妄言,然而素日也安分守己,并无狂悖之处,凡徭役赋税,天子之征,也自踊跃充服,未曾欺瞒;我家乃是皇商,世有差遣,兄长不理事务,我便代为主理,凡有差事,无不打点周全,不曾出过半点纰漏;我是紫薇舍人之后,自小丧父,十余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