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被黛玉看得心内发虚,转头去仰面躺着催她道:“你快和我说那边发生了什么?”
黛玉也转过头去,不看宝钗,只徐徐道:“我去了那边,登岸的时候有个高大俊秀的儒生,穿蓝衫,戴网巾,前来迎接,进退有度,处置沉稳,姐姐猜那人是谁?”
宝钗道:“是谁?”
黛玉就假嗔道:“你怎么这么笨?那还能有谁,自然是薛大哥哥了!”
宝钗失笑道:“你说儒生,又说得那样好,我怎能想到是他!”又道:“你不过是爱屋及乌,所以把他夸得那么出色好叫我高兴罢了,我再不信你的。”
黛玉自然有所夸大,然见宝钗这么说,又不高兴了,说她道:“哪有你这样的!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倒贬得这么低,把个银样蜡枪头的宝玉当个凤凰蛋一般捧着!”
宝钗道:“你回去没了我罗唣,看了不少闲书罢?好一个银样蜡枪头!”
黛玉就把纤纤食指望她肩上一戳,道:“你不许顾左右而言他!你快说,你信不信我?”
宝钗问:“信你怎地?不信又怎地?”
黛玉道:“信我你就和我道个歉,认个识人不明的过错,我再继续给你讲,不信我,那我也不和你说啦,大家趁早睡了好。”
宝钗道:“好好好,我信你,是我的不是,委屈了你,也冤枉了我哥哥,求你再和我说说,好不好?”
黛玉方洋洋得意地一笑,道:“薛大哥哥接了我们,带我们入府...”
宝钗忽然道:“我哥不过中了童生,怎么倒穿起秀才的衣裳来了?别是他得了点子好处,又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在那里穷显白罢!”
黛玉横她道:“别说童生,如今读书人,但凡念了几句之乎者也在肚里,哪个不是高冠博带,把个襴衫方巾天天挂在身上的!莫说薛大哥哥是紫薇舍人之后,官家公子,就是一白身,我苏州林家的学生,还不许穿个好衣裳见师姐了?”
宝钗笑道:“你快别惹我笑,还师姐呢!”
恼得黛玉起身把她腰上狠拧了一把,威胁道:“闻道有先后,先入门为长!你这个道理都不知么?你哥哥是我师弟,连你也是我的后辈,这就是辈分!”
宝钗吃痛,只好道:“是是,林师姐请稍安勿躁,小的这里给林师姐赔罪了!”侧着像作揖那般弯了两弯,又拿手去逗黛玉道:“你笑一笑,你笑了就不计较了。”
黛玉还欲绷着架子,架不住宝钗逗弄,她又正是重逢欢喜之时,终是憋不住咯咯笑着道:“我们进了府就看见方姨娘迎出来…”
宝钗插嘴道:“方姨娘?你肯认她了?”
黛玉恼道:“你到底听不听我说?”
宝钗忙捂住嘴以示诚意,黛玉方道:“我瞧她服侍我父亲还算尽心,就是小家子出来的,没见过世面,一路喊我‘小姐’,和唱戏似的。而且什么大事小事都要我来安排,一点子主意都没有。”
宝钗笑道:“那是她守本分。”
黛玉哼了一声,道:“总之我回去,我父亲那日已经醒了,我们见了面,说了会话,父亲精神就好些了,
拉着我说他几乎死了,只是想着他那同年走后小儿子的流离之态,放心不下我,所以到底没和鬼差去。那位京城去的郎中又开了药,父亲喝了几贴,慢慢好转,到六月中已经能下地,只是还虚着,所以我多留了两月,等他完全好了才回来。这期间多亏薛大哥哥和琏二哥哥在外替我们行走,支应官府僚属并往来亲朋,家里又有方姨娘打点着,我只要每日专心服侍父亲,父亲也只要专心养病就好,不然家里没个人,什么都一团乱,到最后还是要父亲强撑病体操劳,说不得就是前世那样儿了!”
宝钗见她面上还有后怕的神色,紧紧握住她手道:“你既知道,怎么还回来了?你在你父亲跟前,不但他好,你以后也好。”
黛玉的声音就慢慢低下去道:“...我...我放不下你。你们孤儿寡母的,说是说哥哥跟着我父亲读书,其实依靠也只有贾府了,你能不能说动姨妈真是两说。再则我父亲也想让我进京,他和我谈了许久,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我觉着也有道理,再说,我和你商量的那些法子都和父亲说了,祭田家学全都布置下,父亲还额外联络了几个旧识,连他手下忠心得用之人的名单,并那些不要操心有固定出息的产业都给了我。应当无虞。”
宝钗道:“罢了,你既来都来了,总不成再独个儿回去。只是留在这里,你断不许再和宝玉有瓜葛了。”
黛玉白她道:“上辈子的陈年老醋,你现在才喝,也不嫌酸。”
宝钗笑道:“只因你是个肥油油的螃蟹,人人都爱,几辈子的醋蘸了都好吃,不嫌陈。”
黛玉呸了一声,唾沫星子溅出来,又赶忙要替宝钗擦,谁知她道:“螃蟹的唾沫星子怎么不是臭的,倒是香得很呢!”故意咂咂嘴,又道:“我知道了,这螃蟹是姑苏林家香玉池子里养出来的香玉螃蟹,别说唾沫了,怕是放个屁都是香的!”
把黛玉恨得大喝一声:“你才放屁!”声音大了,外头莺儿咳嗽一声,黛玉羞得钻进被子里,揪着宝钗的衣领子拧。
宝钗笑搂着她叫她出来,黛玉只不肯,宝钗只好问她道:“你怎地也不来个信?我哥哥也是,什么都不和我说。”
黛玉听见说薛蟠,扑哧一笑,从被子里钻出来道:“宝姐姐以为从前那些信是薛大哥哥自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