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之后,镇原县丞黄道周许府正门出来。等候在许府外面街边的户房主事毛玉洁迎上前,接上黄县丞一道回县衙。
路上,毛主事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黄县丞将毛主事的神态看在眼里,停住脚问道:“你我师徒一场,有话但讲无妨。”
老师主动询问,毛主事就不好藏着掖着了,再见这街上行人稀少,心中便少了许多顾忌,拱手说道:“学生有一事不明。”
“讲。”
“老师尝教导学生,为人臣者仗义执言,忠君爱国,克已奉公,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中无愧于人。”毛主事说道,“学生愚钝,但观许大人近来举止,招兵买马,非为臣之道,或有不臣之心。恩师为何视而不见?任其壮大?”
黄县丞愣住了,定定地看着毛主事,神情变幻,时而迷茫,时而愤怒,时而羞愧,呆立着一时无话可说。
毛主事见老师这番模样,却也有些慌了,他自小孤苦,是黄道周怜其身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两人的关系早就超越了师生,倒更像父子。毛主事年轻气盛,眼见许梁罢官之后居然大肆招募兵马,在镇原城内几乎是一手遮天,为所欲为,虽无镇原知县之名,倒有知县之实。
毛主事看在眼里,表面上不说什么,内心里却很为老师鸣不平。眼见老师居然对许梁的举动视而不见,今日反倒亲自上门请许梁出兵解泾州之围。堂堂县丞竟然要向一个罢了官的平民百姓低声下气,毛主事很气愤,一路上想劝说老师几句,又怕伤了老师的心,犹犹豫豫地一路上走得都不痛快。
待得黄县丞主动问起,毛主事这才将心中所想如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见老师愣在当场,只当自己这回真是鲁莽了,伤透了老师的自尊心,内心里愧疚不已,吃吃说道:“恩,恩师,学生妄自非议恩师,口不择言,还请恩师原谅。”说着长揖到地。
黄道周回过神来,连忙扶起毛玉洁,看向毛主事的眼神倒有些欣慰。黄县丞赞赏地对毛主事点头,说道:“玉洁,今日你敢于对为师说出这番话来,比之以往,大有长进。为师不怪你,为师很高兴。只是……为师今日这番作法,却也有为师的考虑。”
黄道周松了手,看着街道尽头方向,语气苍凉而无奈:“为师今年已经四十又三了,早过不惑之年,别人在为师这年纪的时候,早就身居要职,名利双收了。而为师庸庸碌碌这几年,却是一事无成。眼下又陷在这西北荒凉之地,如果没有机缘,怕是要在镇原小县终老此生了。”
“可是,我不甘心哪!”黄道周长叹道:“想我黄道周寒窗苦读三十余载,年近不惑才得取得功名,入朝为官。想我满腹经纶,却无用武之地,你教我如何甘心?”
毛主事静静地随在黄县丞身后,听着黄县丞诉说,他也是泪眼沾襟。老师惊才绝艳,当年就深得先帝天启皇帝的赏识,毛玉洁作为黄县丞的学生,又怎会不知道?年中突然从翰林院修撰贬到这镇原小县,黄县丞虽然嘴上不说,但毛玉洁是完全能够感受到老师心中的苦楚和无奈的。
“恩师,您只是机缘未到,明珠投暗,日后总归有赏识您的人出现的。”毛玉洁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宽慰话来。
黄县丞苦笑着摇摇头,摆手说道:“等不来了,最懂我的先帝已经归天了。”
毛主事愣了愣,追上黄县丞,小心地劝道:“即便如此,老师您也不该与许梁这些人走得太近,许梁此举,形同造反。这对恩师的清誉大为不利。”
黄县丞回头看毛主事一眼,嘴唇抽动,很想把心中的大胆想法说与眼前这位得意弟子听,然而嚅动好久,终是长叹一声,摆手道:“你不懂的,对我来说,连路都没了,还要清誉何用。”
两人正走着,忽听得身后马中蹄声疾。两人闪到一边,抬眼看去,见一身银灰色盔甲的许梁一马当先,带着一队骑兵身边呼啸而过,马队过处,尘土飞扬。
许梁的声音渐行渐远:“黄县丞,老子这就去解了泾州之围……”
邢中山的一营梁军人马驻扎在南城门边一条巷子里,许梁带着一队贴身侍卫来到巷子入口处,翻身下马。早有在入口把守的梁军士兵飞奔入内通报。
许梁大步朝里走,戴莺莺紧步跟上,她边走边问道:“许梁,你真要去解泾州的围么?”
许梁脚步不停,点头回答道:“嗯……那黄道周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是好是坏,到泾州再看。”
两人由一扇小门进了一片院子内,得讯的邢中山和一干梁军将领迎上来,纷纷抱拳行礼。许梁也不说客套话,当即下令集合部队,赶往泾州。
泾州在镇原县东南方向,快马也就半天路程,许梁带了邢中山一营近三千梁军官兵,又汇合了黄子仁的六百巡检司士兵,即刻起程,奔袭泾州。一路上马不停蹄,狂奔上百里,即便如此,到了泾州城外天也已经黑了。
泾州城内火光冲天,隐约有稀稀落落的喊杀声。许梁的军队在城外一片树林里休息了半个时辰,又带人靠近泾州城去打探情况。斥候抓了几名从城里逃出来的泾州百姓,询问之下才知道泾州守军坚守到天黑,眼见援军久不到来,军心动摇之下才被流贼上天龙打开缺口,攻入城内。
眼下泾州守军与上天龙的流贼军正在泾州城内进行巷战呢,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