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不同了,问题自然也不同。固然前一代饱学之士有更深厚的中国文化底蕴,经过系统的欧风美雨的熏陶,深知中国当年问题所在。乐民先生这些过渡的一代人,也自有其优势。他们在几十年风浪中曾经沧海,特别是亲眼见到了国人寄予希望的新民\主主义,可以仅仅因为个人的乾纲独断,居然无端倒退到空想的、反历史的假“社会主义”和“**”,搞了一场具灾难性的十年“文\革”;此后还经历过改革开放和“崛起”中的喜与忧,因而更懂得欲求真正实现民\主和科学,在中国是何等举步维艰;知道中国文化传统中的皇权专\制主义是何等的顽强,每当改革前进一步,既得利益者又是如何与时俱进地以新瓶装旧酒,维持和加强其专\制内核的。乐民先生目睹了这一切,他可以在这样的“大历史”中,比前人更懂得中国之所以为中国,而欧洲之所以为欧洲。当然,这两代人“士”脉相承,文脉相承,都善于将中与西、传统与现代相结合,从自己的学术和实践中突破已沿袭了一个世纪的“体”“用”分开的老规范,探索出将西方文明的精华用于改造中国,同时也将中国文明的精华融入世界文明的途径。
乐民先生的文章最能吸引我的,是其中的历史厚度,即穿透历史的眼光,再加上全球化的视角和无处不在的中华情结。在他的笔下,历史也可以从思想、文化和社会发展的角度来最终加以说明。例如他说,英国由君主制向民\主制(包括虚君的民\主)的转变,大体从十六世纪到十九世纪才最后完成,是一步一步的,渐进的。“不管是物质文明、精神文明,现在再加上政治文明,都必然是一个进程,不是一下子可以怎么样的。”“英国的工业革命,与其说是爆发了工业革命,不如说是几个世纪技术发展的一个总结。”他进一步说中国:“我们有时动不动就建立一个‘制度’,一个‘制度’的建立是一步一步的,是渐进的。”这句话多么有历史沧桑感啊!
他说,黑格尔历史哲学的大功劳之一,是揭开了历史经验的表层,让“精神的历史”浮出了水面,这的确是哲学家睿智和深邃之处。这个精神世界,他以为:“就是从两希文明发端,经过罗马基督教文明,至盎格鲁-撒克逊的实证、经验哲学,而后衍生为‘英美传统’的自由和民\主精神。在欧洲大陆,是古典的
‘文明传统’加上英国的经验,经过启蒙**,汇成了自由、平等、博爱、共和等现代民\主思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由的思想和民\主的制度在十九世纪已覆盖了欧罗巴和北美,形成了一种我称之为‘大西洋的文化(或文明,或思想)体系’。”并以为,概括的可以叫“自由主义”。它不是先有理论,不是先有一些“精英分子”先验地从头脑中想出来的,它纯然就是从经验中产生的。换句话说,是先有“自由”,再发展成“主义”。
从十九世纪开始,民\主变革的精神,已跨越民族界限向全世界扩散开了。试看今日之世界,无论何种社会制度,无论社会处于何种阶段,国家关系何等对立,宗教教派冲突何等毫无理性、激烈而又狂热,自由和民\主作为人类神圣的、理性的精神,有谁能公开加以拒绝呢?当然,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在今日世界还是必然会有的。
总之,他的结论是:“欧洲精神”或西方文明,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理性道路,在实质上点出了“世界历史的走向”。五四时期提出的德、赛二先生,说到极处,是对“欧洲精神”的高度提炼,“欧风美雨”所及,浓缩而又浓缩,就是“民\主与科学”。这是自十五世纪以来,人类通过理性的科学思维和实践所走过的道路,这条道路在“精神的历史”里,可谓历历在目。
谈二十世纪的欧洲,离不开欧洲的“一体化”。乐民先生认为这是欧洲人的一个大创举,是二十世纪欧洲从理想主义过渡到经验主义的一个重大创造,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个理想可以从几个世纪前的罗马帝国那里找到渊源,现在“欧盟”每次要通过一个重要文件,都还要回溯一下过去。将这么多有独立主权甚至有世仇的国家组成一个联盟,非洲办不到,亚洲也办不到,但欧洲各国人民共有着久远形成的科学、民\主、自由、平等、人\权、宪政、法\治的理念和实践,都自认是欧洲人,有一种感情的凝聚作用,其联合不仅是政府行为,在文化上也其来有自。
欧洲人这种以自由和人道主义为核心的价值观确是深入人心的,还可以从另一例子来看。东欧为什么在一九**年先于苏联解体而发生剧变?一方面是苏联自顾不暇,失去控制能力,东欧专\制政府不得人心;另一方面则是尽管在很长的时间里处于苏联无所不用其极的控制下,并用意识形态灌输了那么多年,对不起,东欧人的脑子,仍然是欧洲文明的脑子(只不过越往东越淡),人们潮水一般冲垮了柏林墙,可见欧洲精神影响之深。所以欧洲不仅是政治的、经济的欧洲,首先是特定历史文化的欧洲。有人甚至认为“欧洲联盟”的经验,是遥远未来“世界政府”的一个“雏形”。说明欧盟的确给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乐民先生因为在家庭和小学、中学接受过比较系统的传统文化教育,国学修养也是他这一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