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边夫人,已经是下午的光景,日头正在头顶挂着,廊中那几口精致的箱子,包边,更是晃得朱颜眼睛也睁不开。
朱颜偷偷瞥了徐绸珍,却见她对廊下的一溜东西看都不看上一眼,心下暗自奇怪,徐绸珍不过是个劳苦的农妇,若是刚才为了表示礼貌,不去看那些东西,自然可以理解。
但现在呢?
朱颜有些不解,探头去看忙的不亦乐乎的母亲。
面前的老妇装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袄,下身黑沉沉一条土布裤子,正忙着在院中翻土。
这种耕作方法朱颜是知道的,先将地里的杂草铲除,把地翻松后,再将已经晒蔫的杂草埋回地里,就足以充做肥料。只是,杂草生命力极强,这样做必须拿捏准时间,才能防止杂草死灰复燃。
朱颜站得累了,索性倚上了廊中一根柱子,这石柱外涂着白垩,但年代久远,早已经剥落了大半,她刚一靠上去,碎屑便“刷刷”地往下掉。
徐绸珍一心一意地翻地,虽然院中的地方不大,但她毕竟有些年纪,不时停下来抹一抹额角的汗。本就不白的皮肤沾满了汗水,又被强烈的阳光一映,闪着一种铜色的光彩。
朱颜忽觉心酸,不自禁咬了唇,缓步上前,“娘,我帮你。”
“帮我?”徐绸珍抬起头,浑浊的两眼瞪得老大,将本就褶皱的眼周牵扯出无数沟沟壑壑。
“嗯……”不知怎么,看着她那辛劳的脸,朱颜不自觉地咽了起来,仿佛喉中压着一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徐绸珍又擦了擦汗,看地也翻得差不多了,将手中的耙子和铲子往地下一撂,“燕子和从前不一样了,我只当你还喜欢读些哀哀切切的诗词,不想如今……”
的确,朱颜这病好起来也有半个月辰光,她未病时如何,徐绸珍再清楚不过了。
不知道还能够瞒着多久……朱颜心中叹息,只觉心口压得更紧,堵得快喘不过气来,强扯出一个笑,“娘,女儿这不是心疼你吗?”
“这地翻好了,燕子,你去打碗水过来,把那些菜籽泡上了,明日就下种。”徐绸珍虽是疑惑,但面前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她也不会说什么让她难堪的话。
趁朱颜乖乖进屋取碗的档口,徐绸珍低头看着被翻出的杂草出神,刚才在地里长得活灵活现的那些杂草已经被强烈的阳光晒蔫,软绵绵地缠在一道,本来娇嫩的茎,如今细得像丝线一般。
想起这个病好的颇有几分古怪的女儿,徐绸珍不禁暗自摇了摇头,不仅好的奇怪,如今还偏偏与那些富贵人家扯上了关系,若是本地人家也罢了,偏偏那周家的大小姐嫁的,是一名京官,而京城是她们绝不能去的地方。
发愁归发愁,徐绸珍瞅着杂草发了半日呆,心念忽然动了动,俯身下去撷起几茎快枯死的草叶。
朱颜端着一只青瓷碗出来的时候,看见徐绸珍蹲在地里,还只当她累了,柔了声劝道:“娘,大太阳下的,您要是累了,来廊里坐一会儿,女儿给您掇条凳出来,吃碗茶吧,泡了佩兰的。”
也不等她说话,朱颜便将瓷碗放在井沿上,返身进了屋子。出来时,一手拎着一条半人长的条凳,一手端着一碗茶水。
娇娇弱弱的身子提着凳子一步一个踉跄,几乎不曾把茶水洒出来。
徐绸珍叹了口气,也顾不上沾着的泥屑,急忙将那些杂草收进袖中,站起身接过了朱颜手中的条凳,“你这个小身子骨,怎么搬得动?”
语气又是心疼又是嗔怪,朱颜听得心头暖暖的,本就因为用力挣红了的脸泛得更红,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真是可惜了……徐绸珍暗自叹息,这个丫头的容貌,当真是极好的,克夫之命,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她不信,朱四老爷也是不信的,若是从前,朱颜总能有个好结果,只可惜前些年世道变迁,才落得个如此下场。
“娘,您先喝点水吧,出了这么多汗,总要补充些……”朱颜说了一半,讪讪地住了嘴,什么维生素无机盐,自己都来了半个月了,还是没法改过口来。
徐绸珍笑笑,从她手里接过青瓷碗,她平日照管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家中的这些碗不过草草清洗,总是腻腻地浮了一层油花。
如今朱颜身子好了,对这些深恶痛绝,从后院作篱笆的木槿上摘了许多叶子,将这些碗碗筷筷又是煮又是洗的,触手便是光洁冰滑的瓷碗,感觉倒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她刚嫁到朱家……
徐绸珍摇头苦笑,打断了回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有什么好多想的?如今,她只想帮衬着哥哥一家,带着朱颜好好过日子,以尽余生。
轻轻抿一口微涩的茶水,佩兰特有的清旷味道直入肠胃,还带着一点植物晒干后的特殊清香,这些佩兰叶子是去年夏末晒的,她和朱颜平日都不喜和没味儿的茶水,但家道如此,供不起一年四季喝茶,只得自己动手储存一些。
那一点晒干植物的味道勾起她刚才想的事情,放了茶碗,便取出了袖中几株蔫蔫嗒嗒的杂草。
“娘……这是,要教我认草药吗?”朱颜是个聪明的,况且徐绸珍提到了让她学医,想必如今便是为了教授草药之事。
“不错。”徐绸珍对她投去欣赏的一瞥,伸手拈起一株干瘪得尚不厉害的草,茎尖还开着白色或淡紫色的小花,花瓣一丝一丝的,是典型的管状花序,而中间是金黄色的舌状花序组成的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