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当最后一缕霞光隐匿在天边,夜色如期而至。笼罩在灯火阑珊里的江南府,亭台楼阁映在粼粼波纹里,沉睡安眠,万籁寂静。寂静如同漫长岁月,或者渺茫不可知的前路,又短暂如眨眼一瞬。插肩而过的回眸一瞥,惊艳平生风起,本该暖如夏花,偏生冷凛如冰。
风很慢很慢地吹过去,水波涌动,犹如古老悠长的琴音。段绮丝亦步亦趋的跟在邱少天身后,不开口,不言语。挂在两侧屋檐的排排风灯,灯光潋滟旖旎,两人相随的身影被拉长重叠在一起,巨大的阴影,分不清哪部分是他,哪部分是她。
行至云家大宅门口,脚步骤然停下,邱少天转身回头。神色在迷幻灯光下晦暗不明,黯淡看不出欣喜。
朱红色大门,漆金匾额高挂顶端,“云府”二字,气势迫人。巍巍然的恢宏中点缀着秀丽的宅子,趾高气扬的占据着江南府南城一角,弯弯勾起的檐角延伸在濛濛夜色中,安享着江南独有的繁华与静谥。
其实,云家大宅并不临江而建,而是坐落在内城。江南府,囊括淮沧江以南一带,三州两城。江州、青州、烟平洲,还有南城、北城,俗称南北城。云家大宅所属的内城,正是南城内城。
跨过大门门槛,段绮丝与邱少天分别在门口。独自回到自己居住的房间,段绮丝吹开火折子,点亮青灯,简单典雅的室内立刻呈现一片亮堂。
忽然一阵风卷进来,冻得人一个激灵。段绮丝惊而抬头,门口敞开的门已经合上,站在她面前的女子着一件芙蓉色的裙,长发垂肩,用一根粉色的绸束好,玉簪轻挽,簪尖垂细如水珠的小链。黑发下一张清丽的面孔,眼眸漆黑如夜,灯火烛光碧潋,凤眼翘起的眉角朱砂描绘的金漆梅花花钿妩媚动人,竟然是云雪漪。
段绮丝陷入一瞬间的恍惚,回神过来,站着的身子往一旁侧下两步。沉静面容绽放如春花,望着云雪漪,揖下一礼,
“云姑娘深夜到访,不知何事?”
云雪漪但笑不语,屈身还下一礼。定立段绮丝跟前,也不落座,许久而道,
“旁的事儿倒是没有,姑娘既是布庄的先生,便是自家人。近日有一桩极其紧要的事,要知予姑娘,年关岁末,朝廷制造局会到江南选取卓出的布行为朝廷进贡衣料布匹。往年这等好差事可都是落到云家头上,今年,雪漪仍想揽下这虚荣。”
“以姑娘云家之能,定能得偿所愿。”没弄明白云雪漪意欲何为,顺着云雪漪的话语,段绮丝半赞半捧的答。
而后,瞧见云雪漪眉目稍变颜色,极尽魅惑的凤眼浮上霜雪。望着段绮丝的黑眸如淬了冰的寒光,浅笑连连,却不入眸,声音娇俏中带着清凛,
“若是往年,雪漪并不担心。但听闻,今年一同参选的还有风月山庄。还听闻,风月公子此时已经到达南城。”
微尔一愣,段绮丝心底涌起一阵酸楚。过去往事算不得怵目惊心,但是稍被提及便能撩起心里最柔软的一角,泛着轻微苦涩的疼。摇了摇头,故作强颜欢笑,云淡风轻,
“琦丝明白姑娘的顾虑,既然琦丝接下布庄先生一职,自然不会做出有损云家的事情。何况君上对琦丝还有相助之恩。”
“姑娘明白就好。”云雪漪点了点头。看着段绮丝伪装出来的神色,无意间流露出的酸涩苦楚,心中了然明白。坊间传言,柳风月与其身边的丝丝姑娘暧昧不明,如今看来确是不假。顿时,云雪漪心中微薄的希望又一次燃起。
不再做出严峻冷凛的模样,云雪漪低声安慰段绮丝几句,
“凡事不过注定,姑娘莫过伤怀。”说完,屈身请辞,莲步移开,翩翩然离开段绮丝的房门。
自此之后,日子总算相安无事的过着。眨眼间,除夕已至。
处处张灯结彩,爆竹声充耳可闻。
段绮丝站在偏安一隅的院子里,小门外是竹篱围起来的小园子,在冬末春初的时节,种植在园子里的花卉零星轻触花苞。夜色晦明下,瞧的不甚清晰,更加显得园子优雅别致。
接着天际忽炸开震耳的响声,段绮丝抬首,夜空漫罩一片缤纷灿烂。
“烟火开始了。”接二连三的奇灿令段绮丝抬头怔望,直到眼前的身影不断靠近,让她惊觉时,来人已缓步接近。
“段姑娘喜欢这漫天烟火的夜空?”
惊乍下,段绮丝忙忙屈身作礼,
“琦丝见过君上。”
“不必多礼。”邱少天伸手将眼前的人儿扶起,
“往后,都不必多礼。对我,你不用那么客气,亦可以就如当初你待柳风月那般。”
“君上。”没想到他会这般,段绮丝后退几步。
邱少天却是露出沉稳的微笑,朝她伸手,
“既然那么喜欢烟火,我们出去走一遭。外头看着,可比这儿看着精彩。”说着,段绮丝还在犹豫时手已让他握住,他轻拉着她,两人一齐走出云府的大门。
因是除夕,江南小城一改平日的沉寂、安静,大街上人潮涌动,车水马龙。不时喧嚣着商贩的叫卖声,随处可见稚嫩孩童嬉闹的身影。连街道一侧,江水两岸栽植的垂柳上都挂着五彩斑斓的花灯。倒影映在烟波里,连江水都被染成五颜六色。
越是往前,声色越发嘈杂。平地而起的高台拦在道路中央,通明灯火之下,段绮丝清楚看见台上女子的面容。微微翘起的眼角如若朱砂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