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教供奉萧龙渊的神庙如今改成了昆仑的道观,道观四面俱栽植了一株老海棠,新题匾曰“四海观”。
随观水来的金丹弟子、外门弟子都入住四海观。南面的正门人流如堵,我挤不进去:连日来,应观水号召,金丹门人和外门弟子无偿给阳秋城老弱妇幼诊病治疗。急病重症、积年残疾者自不用说,就是偶尔头疼脑热,乃至没病的,都蹭上门来求几粒昆仑仙丹、灵验不灵验两说,至少沾一点仙气。
我绕了一圈,找到西门僻静处,翻墙进去。正巧见到,小象妖卢难敌正与几个外门伙伴踢毬玩。
“你们怎么不去治病救人?”我笑着问。
“阳秋城又不是没匠人。断手断脚的找木匠装义肢去,看花柳看伤寒的找医生去,仙丹他们又服不得,暴餮天物。我既不想捏糯米丸子糊弄凡人,也没心情伺候凡人,尽打扰我修炼。”
“你们毬踢得开心,也叫修炼?”我问。
小象白了我一眼,“动静坐卧俱是修炼。昆仑上清经有四种筑基功夫,与服药搭配,统括存形存神,是常坐三昧,常行三昧、半坐半行三昧,非坐非行三昧。我们修的是常行三昧中的踢毬三昧,你不知道?”
金丹之前我修炼的是南宫家一脉传的星宗筑基功夫,又不去度人院带零基础的小孩子,懒得读昆仑的。我没有吭声,以免暴露了虚实。
卢难敌不知好歹,继续诌道:“你们人类有一个叫高俅的球圣,修炼的便是踢毬三昧。我教教你吧,那高俅——”
我打断了他的信口开河,差点给这小妖给耍了,问:“常欣在哪里,我找观水祖师。”
卢难敌指了个祖师夫妇寮房的方位,小象在我后面还不忘记喊,“你要是向常知院告密,就是小人!”
常欣蹲在祖师寮房的庭院里,聚精会神地看两窝蚂蚁打架。一窝红蚁,一窝黑蚁。庭院的阶梯上摆放着各色香料瓶子。不同香气能导引蚁群不同的反应。和合不同瓶子的香料,能生出更微妙的香气,引导蚂蚁进行更复杂的行动。
我道,“可怜两窝蚂蚁,浑然不知道它们的争战全是常师姐暗中操纵。”
常欣道,“人见人殊。拜月神庙时,两窝蚂蚁便在此处;昆仑来时,它们仍在此处;有日我们离去了,它们怕还是在此处。那样看,我们这些逗蚂蚁的才是飞鸟般的过客,反是蚂蚁引来了我们。”
常欣抬首起身,出了定,任由蚂蚁们互相忙去。她道:“原知院勿怪。我与其他昆仑的师兄弟不同,他们不是采炼百草、便是牧养灵兽。我既觉得草木无情无趣,又不忍心经历灵兽从生至死的离别,只好钻研虫子的法门。萤火虫留在昆仑了,只好逗逗蚂蚁解闷。”
我向常师姐请道,“我受掌门和长老会之托,前来劝谏祖师:取消或者缩减招募阳秋种民的计划;还请祖师允可,禁止诽谤盟友的言论扩散。”
常欣身后的屋子里没有反响。
常欣道:“每个宗门的道观都会圈入自己的种民,这是古时道门遗留下来的传统。第三代和第四代的门人没有经历过三王十家魔焰熏天的年代,以为亮出道家长生不老的诱惑,仙苗自然会流入洞天。他们不知道,那时候,列王和十家垄断了世人的流动。道门又坚持绝不妄语,不能保人长生,更不能保人证道。列王和十家却向仙苗们许诺了能够轻易兑现的荣华富贵。如果没有永远依附道门、追随道门的种民,道门早已经断了传承,更不会有今天的宗门。
在老君观还是本山的道门时代,我们有百万户种民,天下也只有种民懂得经营灵脉、制作火器、宝船;世俗的凡人全是牛耕桑织,挥刀舞剑。等到太一山作本山时,放任种民入世,全宫观只保有三十万户种民,叛党们也拥有了凌驾于道门道兵之上的炼气士军队。道门怎能不灭?
圈入阳秋城十万户人家并不算多,当今天下人口数万万,种民非圈上数百万户不可,一切灵脉的营生也要陆续收回宗门。”
我倒吸一口冷气。如今天下一切紧要行业都依赖灵脉,就像人不能断绝饮食。宗门的各大修真世家跨越世俗世外,在宗门他们有盘根错节的师徒与同门关系,在世俗又有富可敌国、支撑无数人口生计的灵脉产业。对此,剑宗熟视无睹,大正王朝无可奈何。
观水力求复古回到道门号令一切的格局,那是要将一切修真世家得罪个遍,也大动世间的尊卑贫富秩序。只有种民觉得痛快。
我道:“常欣师姐也是昆仑的种民?”
常欣道:“是。但我并不厌恶世家。我很喜欢文侯这样的师友。可道最大。”
她道:“原师弟,我夫君诚心向你们讲过:古时,求道者称道士,熏道者称种民。其余凡人,没有求道之心,若存若亡。道门的消亡,正是从纵容三王那样的入世派开始。天下一切的世家本都源自忠勤的种民。可才有了一点微薄的道行,那些道士便不求精进,追求用神通玩乐享受。当初太一山支持他们入世,红尘成了他们的游乐场。才有了道门的根本分裂,如今的无人证道。我夫君只是恢复道门的传统。”
我道:“景小芊向观水祖师请教如何证道,观水祖师并不能给她铸造心印。道门已随着出世派一并消失,祖师无论如何竭力,也不过是恢复一具枯骨。”
常欣一剔眉毛。
屋子里的人喝道:“那个消失的道门才是一具枯骨!没有一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