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随着崇德帝一句“此事容后再议”落下,关于傅家私兵、势重的争论就暂时落幕,其后殿中内侍就唱了退朝,在恭送崇德帝离开后,朝官们便按照品阶高低,先后离开了宣政殿。
不知是因为朝官仍在想着傅家之事、震慑于尚书令方集馨之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这一次朝官离开宣政殿之时,竟异常安静,除了“踏踏”的脚步声,不闻它音。
沈度离开宣政殿的时候,比兵部郎中任迟稍先一些。出了殿门之后,沈度有意放缓了脚步,略回过头看了一眼。很轻易地,他看到了任迟一脸正气凛然,当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忿忿不平。
呵,想必此刻任迟心中,还在想着着傅家如此势重,怎么皇上还不处置等等,这脸上的一丝不平,大抵有皇上不纳忠言之意。是了,这位自持正直的兵部郎中心里,傅家功高震主,就是罪无可赦的!
看清了任迟脸上的表情,沈度心里有点异样。任迟这样的官员,说不得有错,只是直而近愚,他都不知该怎么评价了。只是,入朝为官,这样的性子不见得是好事。
直愚而害人,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任迟可知道?沈度停下了脚步,正想唤住任迟,就听到“咳咳……”几声,显然是有人提醒他什么。
他顺着假咳声看过去,就见到杜预在不远处站着,看样子是在特意等他,肯定是为了傅家的事情。——因为顾琰这个人,杜预知道沈度对傅家不是一般二般的上心,生怕他关心则乱,便特意等在这里。
“你且随我来。”杜预这样说道,扳着手往中书省官衙走去。他是沈度的上峰,这一副脸色不豫的样子,还让别的官员以为沈度惹怒了他,譬如知制诰何缜就给了沈度几个担忧的眼神。
沈度笑了笑,稳稳地跟在杜预的身后。杜预走得很悠闲,如闲庭散步,唯一不协调的就是他背脊挺得笔直。见到这样笔直的背脊,沈度不由得微勾了勾嘴角。
他发现围绕在沈肃身边这些人,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那就是不管什么样的身份不管什么样的年纪,背脊都挺得笔直。杜预如此,陆清亦如此,就连沈家的老管家曲禅也如此。莫不是,这就是所谓的相由心生行由心生?
“笑笑笑,你还笑得出来?现在方集馨都掺了一手,傅家的事情可不能善了。我唤你来,就是让你不要冲动,看准一点再说。”甫入专属的处所,杜预就压低了声音说道。
咳咳……不管沈度现处什么官位,平素办事有多么牢靠,甚至有时候杜预下意识地听从沈度的建议,但在他心中,沈度仍是比他小很多的后辈,需要经常提醒敲打。
“杜叔,请放心。皇上都没有发话,我不会赶着去凑这个热闹。再怎么样,也等傅通从西疆来了再说。”沈度一本正经地回道,让杜预放心。
“方集馨为何会突然说这样的话呢?他和傅家没有任何仇怨,怎么会置傅家于死地呢?”杜预颇为不解地问道。方集馨出手,真真是在他意料之外。傅家倒了,对方集馨有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方集馨的小主子,不是早就想得到西疆通道了吗?”沈度回道,语气有些讽刺。
事情发展到现在,就连方集馨都卷了进来,这同样超出沈度的预料。傅铭遇刺,私兵出现,朝臣弹劾,这一步接着一步,网越张越大,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说得也对,但方集馨一贯谨慎,如此插一手太明显了,他就不怕会为三皇子招致祸害?我看此事甚不简单。”杜预皱着眉头说道。
不等沈度回答,他又揉了揉眉头,自顾自下了结论:“且看看再说吧。”
沈度点点头表示赞同,两人又讨论了一些中书省的事宜,直到知制诰何缜有事来禀,沈度才告辞离开。
酉暮时分,宣平大街的顾家,顾霑和顾重安也在说着傅家的事情,父子两个人的脸色都颇为忧虑。
顾重安已经在云山书院讲学了,一旬里有五六日是带着顾道征宿在书院里。但傅铭遇刺后,他就向孟圭堂告了假,以安抚傅氏及处理后续。
顾重安知道妻子对傅家的感情极为深厚,傅铭醒来后,他才将将松了一口气;后来皇上给傅家下了赏赐的圣旨,他还是为傅家高兴的,只是这高兴早了点,听到父亲顾霑说的廷争,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官,就算再政事上再不敏锐,也知道尚书令方集馨都出言了,事情肯定会很严峻。现在问题是,顾家能为傅家做些什么?
“我已经让家中下人去传言了,希望大家都知道傅家蓄私兵只是谣言,但料想收效甚微。任迟和方集馨已经在皇上心里插了一根刺了,这根刺很难拔起,关键还是在于皇上的态度。”顾霑为顾重安解释道。
他真是为傅家的是操碎了心,先不说傅家的功勋,就只说傅家和顾家的这么近的姻亲关系,若是傅家出事,顾家必定要受大影响。但他能做的,杯水车薪。
倏地,顾重安眼神一亮,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急急出言道:
“父亲,儒林的影响非同一般。云山书院中善写文章的人也有,还有不少重臣子弟,再艰难点,还可以去请国子祭酒叶端出面。想来读书人明辨是非,他们也不会让忠义傅家蒙污。不若……”
“不可,傅家是军中之事,若儒林都出面为傅家维护,岂非说明了傅家连儒林都能影响?这样就雪上加霜!不可,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