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崇德帝心中已有考虑,但为谨慎起见,还是召来了魏柏年,征询他的意见。
魏柏年在梨花林所受的伤还没好,来到紫宸殿的时,脸色都发青。事实上,据郑杏林所说,剑气已伤及他的心脉,这伤一年半载都好不了,魏柏年想运功用武,都不太可行。
帝师沈肃,真是太厉害了……每次魏柏捂住胸口隐痛的时候,都忍不住这样想道,然后神色骇然。
因着这伤痛,魏柏年几乎没有离开过家宅,只在崇德帝有召之时,才会离开家门。上一次崇德帝召见他,是为了薛守藩去西疆之事,这一次,是为了什么?
这一次,还是为了西疆卫,为了西疆卫的接任大将军。
听了崇德帝的问话,他思考良久,才谨慎地答道:
“臣以为,闲郡王会更适合。臣听闻,庞贽有意将嫡孙女嫁入程家,只是尚未开始议亲。淑妃娘娘及三殿下已有襄阳卫支持了,多一个庞贽,臣恐怕……恐怕会有吕、霍之祸。”
程家,当然是指淑妃的娘家,以清要出名的书香程家。
魏柏年是虎贲主将,在军中日久,徒子徒孙众多,尽管不太理事了,该知道的消息还是知道的。庞贽的打算,还是早两日他某个徒孙开玩笑似的说起来的。
谁都知道,程家和庞家的亲事不可能会成。但这毕竟是个信号,一个庞贽向淑妃靠拢的信号。魏柏年是崇德帝的纯臣,当然会事无巨细都说出来。
“庞贽有意和程家定亲啊……”崇德帝重复这个事,似笑非笑的。
这个消息,他还真不知道,看来霍韬的查探有漏,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原来,这庞贽丝丝连连的,是和老三有关系的。
崇德帝忽然福至心灵,想起庞贽的密报,会不会是别有用心,最终是为了这西疆卫大将军之位?
崇德帝越想,就觉得越有可能,怒气便渐渐上来了。他要是控制西疆卫,却不想被人当猴一样耍。如果庞贽真的是有所图谋,就连陇西卫大将军他都当不了!
“皇上,庞贽这些年一向安分守己,大概是知道皇上对三殿下的看重,才想攀着程家。此乃常情,臣倒不觉着有什么。”魏柏年这样说道。
他的话语,适时缓解了崇德帝的怒气。不然这紫宸殿的气氛会更加冷凝。
说到底,庞贽的行动,还是由崇德帝的喜好支配的。魏柏年的话正是说明这一点,是以崇德帝的脸色才稍霁。
见到崇德帝的怒气消去,魏柏年才吁了一口气,却牵动了胸口的痛伤,令他脸色微变,也令他更坚定了一件事。
“皇上,臣已年老,且受了这么重的伤,臣心中惶恐。忝居虎贲主将之职,却无法为皇上增益,臣……臣欲辞虎贲主将之职,望皇上恩准。”
说罢,魏柏年便跪了下来,表明了自己的决心。梨花林那一役,几乎摧毁了魏柏年的信心,也极大摧残了他的躯体。
现在他一想到沈肃沈度就心惊胆战,这个虎贲主将,他真的不想再当了。
帝师沈肃,他真的怕了……
崇德帝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语气不豫地说道:“此事,容后再议。”
魏柏年的请辞,在崇德帝的意料之中,他也清楚魏柏年已不堪大用。但谁来接替魏柏年的位置,他一点头绪都没有,自是压住这请辞。
就算他要换魏柏年,也要等西疆卫的事情定局才行。傅通那个老狐狸快到京兆,想一想都烦闷。
见崇德帝不答应,魏柏年便不敢再说了。这一次提及,还是他积聚了很久的勇气,才会说出来的。
君臣二人就朱有济这个人,又说了不少话。大半个时辰之后,魏柏年才弯腰退出紫宸殿。
离开紫宸殿的时候,魏柏年的心神还沉在自己请辞事上,一不小心,就和一个慌慌失失的小内侍撞上了。
“嘶……”魏柏年忍不住痛呼一声,右手捂住了胸口,脸色一阵阵发青。这小内侍撞着的地方,正好就是他伤得最严重的地方。
“大人请恕罪,大人请恕罪……”小内侍吓怕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地求饶道,声音听着都哽咽了。
此处离紫宸殿尚不远,魏柏年当然不可能在此责罚这内侍。内侍是最低贱的奴才,却是皇上的奴才,而不是魏柏年的,他能怎么做?
他只是摆摆手,让这小内侍离开。他倒是狠狠将这小内侍踢一脚,但此刻他心口发痛,哪里还使得上力?
不远处,有人躲在大柱子后面,将魏柏年发青的脸色、捂住胸口的动作都看在眼内。这人即便是躲着,腰身也挺得笔直,一身绯色的官服,腰间的银鱼袋稳稳地垂着。
沈度半眯着眼睛,想了想,从柱子后面站了出来,朝魏柏年走去,近得魏柏年跟前,便请礼说道:“末将见过将军!”
这是军中的称呼,沈度此刻的身份是虎贲中郎将,而不是中书舍人。魏柏年,是他的最高主官。
见到沈度,魏柏年顿时觉得不自在,似有寒意从背后生起,使得他的手迅速地放了下来,干巴巴地说道:“嗯,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有意躲避着沈度。一见到沈度,他就会想到沈肃,想到梨花林中那漫天的杀意,他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沈肃给他的恐惧太深了,深到他失了冷静,对着这个职位比他低的沈度,他也只能干笑着,然后匆匆离去。
沈度看着魏柏年略显慌乱的背影,心中确信了一件事:梨花林中那个逃逸的白衣人